”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情细说了一遍。知府道:“你敢见他孝道,为义气上放了他?”【句句写出爱惜之至。】朱仝道:“小人怎敢欺公罔上。”
  正问之间,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,年方四岁,生得端严美貌,乃是知府亲子,知府爱惜,如金似玉。【甫写完母子恩爱,又接出父子恩爱来,奇文妙笔,是联是断。○母无不爱之子,而老妇爱子尤剧;父亦无不爱之子,而幼子可爱尤甚。雷横老娘,知府衙内,似断却连,似连仍断,作者命意之妙,当于笔墨之外寻之。】那小衙内见了 朱仝,迳走过来便要他抱。【要抱是第一段,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。】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。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,说道:“我只要这胡子抱!”【不要别人抱,只要朱仝抱,是第二段。】知府道:“孩儿快放了手,【写知府爱惜朱仝固也,此却写到知府爱惜朱仝美髯。夫云长制囊珍护,茂先不复卸被,灵运临刑犹施维摩,此皆自有髯自惜之,而此知府乃独至于惜人之髯,真写出名士风流也。】休要啰唣!”小衙内又道:“我只要这胡子抱!和我去耍!”【抱了要耍,是第三段。】朱仝禀道:“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,耍一回了来。”知府道:“孩儿既是要你抱,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。”【知府教抱去耍,是第四段。看他文情渐渐生来。】朱仝抱了小衙内,出府衙前来,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;转了一遭,再抱入府里来。知府看见,问衙内道:“孩儿那里去来?”小衙内道:“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,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。”知府说道:“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?”【句句写出爱惜。】朱仝禀道:“微表小人孝顺之心,何足挂齿。”知府教取酒来与 朱仝吃。府里侍婢捧著银瓶果盒筛酒,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钟。【此一句不重赏酒,单重侍婢,盖此处逗出侍婢,便令后文传送衙内,早晚无禁,皆细心安顿之笔也。】知府道:“早晚孩儿要你耍时,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。”【知府教可自抱,是第五段,看他文情渐渐生出来。】朱仝道:“恩相台旨,怎敢有违。”自此为始,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。朱仝囊箧又有,只要本官见喜,小衙内面上,尽自赔费。【用省笔叙抱耍已惯,是第六段。】
  时过半月之后,便是七月十五日,——盂兰盆大斋之日,【于闲笔点染处,忽然又将雷横大孝一提,盖盂兰盆为报母佛事也。】年例各处点放河灯,修设好事。当日天晚,堂里侍婢 奶子叫道:【前银瓶果盒一行专为此句耳。】“朱都头,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。夫人分付,你可抱他去看一看。”朱仝道:“小人抱去。”那小衙内穿一领纱衫儿,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须,从里面走出来。【写来可爱,便活有小儿在纸上也。】朱仝托在肩头上,转出府衙门前来,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。
  那时才交初更时分,朱仝肩背著小衙内,绕寺看了一遭,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灯。那小衙内爬在栏杆上,看了笑耍。只见背后有人拽朱仝袖子,道:“哥哥,借一步说话。”朱仝回头看时,却是雷横,吃了一惊,【笔势亦跳脱而出,读之吃惊。】【眉批:此段另是一样笔法。】便道:“小衙内,且下来坐在这里。我去买糖来与你吃,切不要走动。”小衙内道:“你快来,我要桥上看河灯。”朱仝道:“我便来也。”转身却与雷横说话。
  朱仝道:“贤弟因何到此?”雷横扯朱仝到静处,拜道:“自从哥哥救了性命,和老母无处归著,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伙。小弟说哥哥恩德,宋公明亦甚思想哥哥旧日放他的恩念,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,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。”朱仝道:“吴先生见在何处?”背后转过吴学究道:“吴用在此。”【笔笔跳脱而出,令人吃惊。】言罢便拜。 朱仝慌忙答礼道:“多时不见,先生一向安乐?”吴学究道:“山寨里众头领多多致意,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,同聚大义。【不答寒暄,直说来意,笔势跳脱,令人吃惊。】到此多日了,不敢相见。今夜伺候得著,请仁兄便挪尊步,同赴山寨,以满晁、宋二公之意。”【更不商量,笔势跳脱之甚。】朱仝听罢,半晌答应不得,便道:【眉批: 第二段写朱仝不肯落草,是真正不肯点污身体,不比宋江假道学。】“先生差矣。【看他半晌答应不得下,却矢口喝出先生差矣四字,妙绝。】这话休题,恐被外人听了不好。雷横兄弟,他自【他自我自,明画之极,心直口快,乃有此语,宋江一生亦说不出。】犯了该死的罪,我因义气放了他,他出头不得,上山入伙。【真正说得做强盗是未等事,口齿明画之极,不是宋江假惺惺语。】我自为他配在这里,天可怜见,一年半载,挣扎还乡,复为良民,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?【明画之极,不是宋江语。】你二位便可请回,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。”【他自我自两段下,便急接语请回句,写出美髯一片冰心,决决绝绝也。】雷横道:“哥哥在此,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,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。不是小弟纠合上山,端的晁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,休得迟延有误。”朱仝道:“兄弟,【上一段与吴用说,此一段与雷横说,各妙。】你是甚么言语!【写得骇笑之极,一似蜂虿入怀者,妙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