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了,可胜似那小的。三房娘子凑了十二两银子,随他去做生意。先是贩漆起手,每年有三四倍利息,不消十年,起来万金,替主母把祖业都赎回。两个小主人,各纳了监生,至十万之富。阿寄夫妇,临终又写了二本分书与小主人,自己只有破衣裳数件,并无分毫私蓄。
  现今有一义仆,名吴四,年二十一岁,保定府定兴县人。主人是一孝廉甚贫,考了江西知县缺,只带吴四随行。到任半年,不服水土,主人病故。停柩在寺,吴四无力搬柩回家,只得回家报知。不料主母也因病故了,和弟兄族人说知。只有一块宅基,大家分讫,谁有力量到江西取柩去?这家人吴四,哭个不了,定要到江西,自己取得主人柩回,至死方休。却因本县一个武进士升任江西守备,要投他随去。守备见吴四伶俐,也要个人伏侍。这吴四分外殷勤得力,守备甚喜,不肯舍他。有一个使女,生得齐整,也值五六十金。情愿招他为婿,即日成家,好留住吴四跟随。吴四痛哭道:“小人因恩主灵柩在外,数千里来取,没有盘费,才随了老爷来。岂有个今日变心,就在这里住下的理。待小人取回恩主骨榇家去,再来答应不迟。”李守备不好强留,送他二两盘费,哭着去了。到了任所,先到寺里柩前哭了遍,向一县乡绅合学门前跪门,印了一张乞哀资送的禀帖,逢人跪讨,不消半年,积了三五十两银子。自己不肯买碗饭吃,因此买了一辆小车,三头驴子来,将灵柩送上车,使驴驼着,自己扶车由旱路来。又领了一个保定的熟人,前后推扶,到了定兴县,共有二千余里,一年才回。吴四同族人合葬了主人夫人,在坟上三年。后来大富,有范吏部为之作传。
  今日玳安同孝哥远访主母,后来玳安随了西门的姓,起家十万,人称为小西门员外。岂不是天报好人?因乱世小人负义忘恩,把主仆二字看轻了,多有害主的。所以把这好人提醒了他。休学来安来保负心丧命,有甚好处?也要使主人知道奴仆中,有做出忠孝事来的,不可十分轻贱他。
  今日单说玳安同孝哥从毗卢庵出门,千里南游,找寻主母月娘,少不得饥餐渴饮,夜住晓行,向淮安府问路而来。那时淮南淮北,在金宋交界用兵之地,都有百姓团结避难。在山寨海岛里,日久人多。没有口粮,只得抢劫做起土贼来。一两个孤身客人,没有敢走的。又有一件怕人处,连年荒歉,米豆没处去籴,人人抢夺,又不敢贩卖。多有强人截路,把胖客人杀了,腌成火肉一样,做下饭的。百姓穷荒,饥死大半;还有易子而食,折骸而炊的事。以人为粮,说是美味无比,起了个美名,不叫做人肉,说是“双脚羊”。这一个玳安,领着孝哥,十四五岁个白胖的小和尚,孤身南走,岂不是件险危的事?
  二人不知往南走的路,一步步化着饭吃,问路前行;或是昼走荒村乞化,夜投古寺觅宿。不则一日,到了淮河渡口,下邳桃原地方。只见人民乱走,挽男领女的;也有推车赶驴,背着包裹的。玳安上前细问,才知道金兵两路南侵,沿淮安一带州县,不攻自破,百姓们各处逃生。这了空和玳安吓得无路可避,百忙里寻不出个寺院来。往东南上一望,露出半截塔的林子里,不上五七里路,玳安叫孝哥:“咱如今往前没处去,不如且躲在寺里。你是个和尚,我是个道人,那番兵来时,也不难为咱出家人。”玳安前行,了空随后,落荒而走。远远看见一座古寺,但见:
  古塔高盘云汉,山门倒秃尘埃,松柏秃顶尽无枝,荒草迷漫全失路,三尊佛像无金色,只有野鸟来巢;一坐韦驮悬宝杵,那得高僧住锡。入殿全无香火气,到门不听木鱼声。
  玳安了空进了寺门来。只见钟楼倒了,地下一口大钟,半截埋在土里;大殿上蓬蒿长有一尺多深。踅到后面禅堂,香积厨都折净了,只有伽蓝韦驮殿,倒了半间;还有石香炉,长了满炉的青草;日色沉西,不见一个人来。往山门一望,都是湖泊,全无个村落。了空有些害怕道:“玳安,这个破寺,怎么好住下?”玳安说:“如今天晚了,没处投宿。知道金朝大兵什么时到,一到那里去躲?咱且在这伽蓝神像后边胡乱捱了一夜。明日问路再去。”
  一行说着天黑了,满寺黑胧胧的,又没个门户关着。两人取把枯草来,把禅杖蒲团,倚在神座旁边,和衣打坐。了空却暗诵观音大士救苦经,和药师解厄的咒。到了四更天气,总是人烟断绝,鸡犬不听得一声。两人合眼朦胧,只听得一群人进寺来。到了大殿,乒乒乓乓响了一会,来这伽蓝殿里,使远钩长枪乱搠。唬得玳安伏在神像后做一堆儿,一口气也不敢出。了空不知道,问了一声是谁。早一挠钩搭着破直缀袖子,扯出寺门去。玳安那敢言语。等不到天明,这群贼早已四散,不知掳着了空哪里去了。天明玳安起来,见孝哥没了,待要往前找信,知是那条路去的?待要回山东,也是主仆一场相遇,怎舍得就去了?只得拿起禅杖蒲团,往前上大路淮安去罢。等寻着主母,再访问孝哥未迟。玳安无奈,腹中又饥又渴。往常化斋,还有了空念经。如今只得空打木鱼子,口里乱哼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。抄化几文钱米,讨着饭吃,好不艰难。不知后来主仆何日相逢,母子何年相见。正是:苦海茫茫,前浪未休后浪起;灾魔滚滚,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