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人贼短骂起来。他才知道来安老婆来出首做贼的事。把头低了,一声没言语。
  这吴典史原在西门庆家,和贲四、韩道国、崔本、黄四一班做伙计。后来送他在县里刑厅做书吏,熬出这个官来。西门庆财帛丰足,他哪件不知道。因此看做一股大财,急急拿了张小桥两口来,像得了活宝一样。即时升堂,两边排下皂快刑具,将小桥两口带上来,跪在案前,就问同来安劫财的原由。那张小桥是积年的衙棍,那里肯招,只说是来安夫妻拐出东西,寄放在小的家里,有两个包袱是实。因与小的老婆吵闹,才拿着他偷的衣裳,污赖小的,小的若果是和他做贼,他怎肯把赃物都放在小的家里。吴典史说:“现有来安老婆活口出首,你还不招。”就是一夹棍四十敲,又打了三十板,那张小桥只是不招。大叫冤屈,铮铮的辩话。来安妻跪在傍说道:“他老婆夜来开窖子,又埋了一夜,只拶起她来,敢不实说。”吴典史喝令拶来。即一拶一百敲。妇人没经官法,不由的一五一十,从头实诉。把来安夜间叫他去装贼,得了一个匣子和包袱皮箱来。现今件件具有,只当了一件皮袄。吴典史大喜,即叫松了刑具,同妇人去取赃。又怕手下人多,失落物件,依前骑马,自押着到张小桥家中。来安老婆指着那埋的去处,扒开屋后一个窖子,果然锁着个大皮匣,一切包袱皮箱瓮中物件俱有。吴典恩怕人多碍眼,不好开看,把一干闲人逐出街,来叫小桥老婆取钥匙开了。只见十个大元宝,足有五百两。但不见金子在何处,又取拶子,将小桥老婆拶起。原来只剩了四锭金子,没放在匣里,用个破毡帽包了,藏在壁眼子里,使泥墁了。小桥老婆受不了刑,又招了,才取出来,再拶起来问那二百五十两金子,百口不招,只说没有了。吴典史把匣箱使封皮封了,挑着包袱,押着妇人,再回县来。把张小桥下了死牢,送他老婆入女监,来安媳妇招保候审。吴典史退堂,把匣子皮箱包袱内东西,打开细看,但见:
  赤艳艳黄金四锭,白晃晃元宝五双。明珠错落,冠箍嵌满密周围;金饰玎珰,钗钏参差光灿烂。又有面前璎珞,九凤穿花,翠衬珠垂多宝钿;胸前领,双龙盘日,猫晴母绿系金梭。耍孩儿打成金虎,下坠裙铃;倒垂莲镶成玉鱼,装成环。银鼠紫貂,舍猁狲皮,何羡雉头裘;金珀犀杯,奇楠香带,更比火浣价高。只此异宝奇珍,不数绫罗绣缎。锦围金谷三千里,鹤背扬州十万钱。
  那吴典恩一个穷光棍,做个小官,那曾见这些东西,真是眼里出火,口内唾涎,看一会,喜一会。这岂不是天送来的富贵么?把贼情问个明白,申详报了上司,不过是十数两银子,几件破衣服。做了赃,把这厮放在牢里死了,没有对证,这物件不是我小吴的,还有谁哩?心里又想,还有那二百五十两金子,难道就罢了不成。又上堂来,提出张小桥,一脑箍箍的两目努出二寸高,只是不招。又夹了一夹,打了一百棍子,腿骨已折,只得实说。是上临清遇响马劫去了,吴典史那里肯信,喝道:“既然遇贼,这四锭金子,因何又在家里,这分明奸诈不招。”又换上新夹棍,只得招出张大来,拿一锭金子上东京去了。吴典史始终不信,把夹棍且开了,恐死了没活口。一面起关文拿张大去不提。
  世间无巧不成话,当初西门庆因李瓶儿招了蒋竹山,曾把他痛打一顿,使光棍草里蛇,领着个破落户,作践不堪,无面目在本县居住,一向在别州外府,卖药十年。因这大乱后才回家,在县门前开了一个小生药铺,和衙门人来往。与吴典史原系旧交,常来替他过付银钱,舔他的屁股。这一日进衙门来,给吴典史治杨梅疮,遇见这西门庆家失盗的事,不觉触起旧恨,借风吹火,和吴典史说道:“西门庆富甲清河,他的财宝还多哩。外边人说来安和他家人玳安打伙做贼,后因他大老婆吴月娘与玳安有奸,怕审出实情,就不肯报盗。如今把这奸情问出来,他手里的珠宝金银还不知有多少哩?这贼偷的物,还不够零头哩。”说的吴典史大喜,才知这个金银窖子,出在这里。即时出票拘吴月娘、玳安问失主不报盗的情由,那想西门庆旧日提拔他做官的恩义。有诗单咏小人负心。
  附势趋炎自世情,山川瞬息路难平。茶花好遍藏刺,钩吻毒多莫作羹。门冷自然忘卫霍,义深何处觅程婴。松边莫种藤萝树,枝老根枯叶转荣。
  却说吴月娘从薛姑子庵里,辞了进城,到了破宅子里,收拾了潘金莲住的那楼底下,且暂住着。还有些烂窗户、折板凳,叫玳安截了做柴烧。玳安身边还有带的几两碎银子,没有失去,买了一个大锅做饭。又找将吴大妗子来,抱头哭了一场。商议着替吴大舅出殡,且留大妗子在宅里做伴。到了十一月,才买几件破衣旧服。添了几件棉衣,又给孝哥做了个蓝布绵袄。到底是大人家,破床破瓮,烧剩的屋上梁栋,还卖好些钱,暂救目前穷困。那日贲四遇见玳安,问大娘的信息,才知道月娘回家。贲四买了一方猪肉,一付蹄肚,两只烧鸭,一盘红枣,又是一瓶黄酒,着他老婆来看哥儿。见了月娘,抱头哭了一回,好不亲热。才说起他如今在张二官人家,进了当铺。就是到了别家,也忘不了你老人家和老爹的恩义。月娘道:“谁似你还来看我,看就够了,又费钱买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