恹恹春病,似秋霜打败玉芙蓉。细细楚腰,如夜雨倒垂金线柳。唇嘴儿蜡黄,玉牙不启樱桃颗。眼皮儿淡绿,秋月初弯翠黛绡。系春心束腰绣帕,半露酥胸。散芳魂带血红绡,犹存香露。洛水佳人濯浪出,巫山神女带云归。
  金莲细看,不是别人,原是我娇娇滴滴、亲亲热热、同心同意、同眠同坐的春梅姐姐:“你在那里来?咱娘儿今日这里相逢。”于是两人大哭一会。哭得狱中鬼使酸心。室外游神落泪。哭毕说:“怎么得咱娘们在一个司里也罢。”春梅道:“我来了几日,还没有下落哩。着人去清河县查我的事去了。”金莲问道:“你是什么病死的来。就一点衣堂也没穿?”春梅略笑了一笑,又呜的哭了。
  原来春梅因贪淫好泄,死在奸夫身上,一泄而亡。男子谓之脱阳,女子谓之失阴。细查枉死城中,再找不出信来。又不是阳寿该终,有鬼使拘换,因此游魂全无着落。看官听说,这天下男女,都是纵欲丧命的?如枉死城有这个司,也没处收这些众生了。只有杀死缢死打死。再没有淫死的这个衙门。只为春梅死的快活,做鬼也风流不改。那金莲日久人熟,央及提牢鬼卒,就把春梅收下。和她一个铺睡,好不亲热。大凡众生本性难除。生前贪财好色,死后到底不改。也有做厉鬼色鬼的。也有转生贪淫更甚的。所以郗后变蟒,贪僧梦蛇总是夙根。今日金莲春梅,凑成一块,如何肯罢?那春梅说起陈敬济,因来守备府认了亲,后被李安张胜杀死一事。才知到敬济在枉死城,是一个衙门。细问狱卒,知是杀命司。就恨不得鬼门关上酬鸾凰,蒿里山前续雨云。有诗曰:
  在天愿为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天常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
  如今说死鬼偷情,人绝不信。说定是做书的笑话。人的皮肉已无,就有此心,那里动手?不曾看那佛经说这是天人配合,以目交而成,还生男媾女。总是情根一动,不在身子有无。就和人做梦交媾一般,不见实事,因而梦遗同是一理。这是有情无质的。还有人夫妇不投,勉强行事,岂不是有质无情的。就此想来,有此情,不论生死。古来离魂幽会,定是有的。
  却说金莲那日,央及狱卒道:“杀命司我有个兄弟姓陈,替我问问。”不消一日,见陈敬济在司前赌钱,是山东语间,就问着了。回了金莲。他就哥长哥短,哄得个狱鬼随身转。那日取出半幅罗裙,剪成两段写诗一首,寄与陈敬济:
  楼上鸳鸯曾并宿,枝头蝴蝶各分飞。那知三美黄泉路,死别生离一处归。
  下写难妾潘氏、庞氏洒泪书,送与春梅看了。春梅道:“娘子这罗裙是那里来的?”金莲笑道:“姐姐你忘了?这是我初死时,你在我坟上烧的。你就不记得了?”央及狱卒,拜了又拜,千叮万谢托他送去。那狱卒是个二搭六变的,也就笑着去了。
  原来这枉死城,大有五百余里。各司甚多,其神不一。又有牛头马面把守各门,如何出得来?若是同一司,还好相见。狱卒到杀命司,见十三省司官,各有一条大街,知敬济在那一个房里?正自徨,即有狱卒来问。这狱卒说是探亲的,也就过去了。却好敬济出来取刀疮药撞见他,悄悄摸了一把,拉到无人处,将情诗递与他看了。那敬济淫心不改,才知道有美隔墙窥宋玉,无门掷果寄潘郎。一面借了二百文纸钱,谢了狱卒。寻了笔纸,不知写了些甚么在后面,交狱卒去了不提。却说这武大因告潘金莲,又因现告西门庆准了状。来提一干人犯,上枉死城关取潘金莲王婆去审。他和花子虚先到杀命司门首等候。因关文未到,踅到女仓边,只见金莲搽的粉面朱唇,勒着包头,打扮得紧揪揪的。虽是犯妇,照旧风流。又有一个年小妇人,生得更是齐整,就知道还有旧日风流,生前业账。恐怕认得他,使花子虚悄悄进去。无巧不成话,只见一个狱卒,吃的醉醺醺的进仓来,门首吊下一块白罗裙。上有墨迹,子虚拾起,藏在袖中。出去送与武大。取开看时,原来是一幅诗词。武大不识字,花子虚是久嫖的子弟,讲了一遍。说这个东西出首,告他个犯法卖奸,罪乱天条,不怕他不打入刀山地狱。也不等关文,二人喜喜欢欢,回东岳前写首状去了。这一去未知金莲三人罪犯如何?有分教无头情鬼,空害了一场黑暗相思。薄冤家,又添上了几层风流地狱。
  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八回 沈富翁结贵埋金 袁指挥失魂救女
  福有因缘祸有门,甘同枝叶苦同根。
  果随瓜豆人人种,水滴堂前点点痕。
  悭父必然生荡子,棘丛安得产兰生。
  百年冤鬼来寻债,隔世追还地下魂。
  如今单表汴京城里的一个大财主,姓沈名越,号超寰。他父亲是锦衣卫番役出身,专好在京拿人讹头,通大线索,后来死了。生下沈超寰,更是乖巧。顶着父亲差使,六部九卿内官厂卫二十四座衙门,走得烂熟。先在童贯京营里,吃一分守备钱粮。后来和高俅蔡京这五个大权臣宅里大管家结了亲,拜成兄弟,就大弄起来。又认了灵云素做干爷。拜李师师为义弟。不止外京,连司理太监提督三宫的老公们,没一个不通气的。因此京师起他一个混名:叫做黄表沈三。因他专骗大钱,几千几百两不还人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