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戴一顶玄纱软巾,嵌着古玉儿,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裰,又衬着一条水红花皱纱的褶结儿,脚下朱红履白绫袜,手里拿着一个红绫鸳鸯汗巾,系着银三事儿;又袖着出奇的一个大佛手柑和一大块沉香火。埋在一个寿字紫铜薰炉里,俱笼在袖中,薰的透体异香。要悄悄送与银瓶的,他却要借翟员外的憨钱来买自己俏。这是叶底偷桃手段,毕竟是在行的子弟。安排停当,把衫子抖了几抖,上李师师家来。让客厅上坐下,他这院里规矩,如要回了,就说太太有病,久不见客。如要见,就等一会,请到书房里。又等一会,方出来相见。这是御院的规矩,比不得别的巢窝里,没个内外,一把就抱在怀里。分外还有许多腔调。如不依他,就是不在行的。一世也不的见他面,所以都要尊他的。
  玉卿坐在前厅上,两边排的俱是香楠木椅桌。当面铁梨木天然几,可可的有二丈余长,上设汉铜大花瓶,插一枝半开的老梅。护瓶口又有一株宝珠大红山茶花。旁倚着个周纹饕餮古鼎,长有六寸余高,香烟缕缕不绝。玉卿坐了一会,出来一个蓬头小京油儿,打着一个苏州髻,屯绢青衣。拿着雕漆银镶钟儿,一盏杏仁泡茶吃了。说太太才睡醒梳头哩,就出相见。又等一顿饭时,另有一个侍儿穿着织金豆绿衫儿,银红绫比甲,束着金花绫白汗巾儿,揭开帘子笑说:“太太请书房相见哩。”这玉卿又抖抖衣服,进入几层门户,弯转回廊,俱是一片松竹。太湖石边,腊梅盛开,又有两树红梅相映。进的五间书房来,师师在绣阁未出,那得就见。玉卿坐在中间一个倭漆大理石小椅上,未见佳人,先看铺陈。但见:
  正南设大理屏二架,天然山水云烟;居中悬御笔白鹰一轴,上印着玉章宝玺。左壁挂东坡大字,题文与可墨竹淋漓;右壁挂米颠淡皱,仿赵大年远山苍老。但见牙床雕镂龙凤,悬挂着锦帐流苏,尽是内宫陈设。香榻高铺文绮,平垫着锦囊绣簟,无非御院风流。瑶玉轴,多藏着道笈仙函;端砚纹琴,俱列在朱几素案。又有那床上盆松,三寸高枝能向画中作干;笼中鹦鹉,一声巧语忽传客到呼茶。紫箫斜挂玉屏风,香缕细焚金鸭鼎。
  读宋史感而作诗:
  乱多治少使心悲,一段须倾酒一樽。
  元末胜场王保保,宋家败气李师师。
  郑玉卿观看多是,忽然湘帘高揭,宫扇半遮,前后四个浓妆侍儿,簇捧出来的是师师了。也有三十岁年纪,身子儿不短不长,面庞儿是半黄半白,颜色也只平常。打扮的十分娇贵,穿一领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绉纱衫儿,内衬着绛红绉纱衲袄,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幅湘裙,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扇宫袖。总是内家打扮,一阵阵兰芬桂馥。郑玉卿虽是帮闲,到他家只见了几个侍女们,那会见师师一面。见了这等一个威仪,如何不心惊骨软。早不觉磕下头去,师师用手搀起,笑容可掬道:“这个礼那里当得起。”左右侍儿安了坐。郑玉卿取出礼帖儿,早把翟员外名帖换去,是他郑玉卿的名字。写眷晚义男郑琏顿首祝叩李母太夫人千秋。师师看了帖儿,欣喜的当不得。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漆篾丝食盒来,揭开摆在阶下。是一匹天蓝织金万寿字倭缎,一匹陕西姑绒云羯,俱约有五十余尺,红纸束的两大卷,使朱红捧盒盛着,才是烧羊二肘,烧鹅二只,烧肉一方,烧蹄一付,又是寿桃寿面。细果八盘,无非松仁、棒栗、荔枝、龙眼。又是南菜八盘,无非天花、香菌、鱼翅、燕窝。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。师师见礼厚情谦,玉卿年少标致,又会说话。太太长,太太短,也有些肉麻的光景。要将这小官做个门下安禄山的意思。即便分付看酒桌儿小坐。玉卿故意起身说,太太事烦,这些小礼孝顺,怎敢就好取扰。师师笑说,以后就是一家了,家常便饭,坐坐何妨。玉卿只怕扯脱了,如何肯起身,躬着腰又坐下。
  玉卿看见内外有数十个侍儿,来往答应俱是浓妆艳服,珠翠盈头。只师师高挽宫髻,斜插一枝玉龙头簪子,单凤斜挑几个大明珠,却是雅淡。更觉典雅。不多时,捧出一盏桂露点的松茶来,金镶的雕漆茶杯儿,不用茶果,吃茶下去就抬了一张八仙倭漆桌来。就是一副螺甸彩漆手盒,内有二十四器,随方就圆的。定窑磁蝶儿,俱是稀奇素果。橄榄、凫菰、萍、葡萄、药片、香橙、山珍海味下酒之物。两付金寿字杯儿,一只银壶。才待斟上,郑玉卿眼快,即忙接杯在手。先送在师师面前,早磕下头去,师师全搀不起来。喜的满脸是笑,然后回敬玉卿。定下座,才待坐下,只见师师唤巫云咐耳低言,不知说是什么,巫云飞似去了。酒过三巡,只见后院子一片笑声,先是两个侍儿掀开帘子,进来一位天仙,险不惊的襄王魄散,宋玉魂消。但见:
  晕红粉颊,却才梦醒扶来;淡绿眉云,恰是晚妆重画。偷觑人一点秋波,内藏着许多羞态;泄露出三分春色,外安排无限风流。丁香未破雨中春,豆蔻初含枝上血。
  这郑玉卿一见骨软筋麻,忙起来作揖让坐。李师师才说是小女银瓶。坐在师师侧首,原来师师因郑玉卿送了大礼,拜了干儿,件件可人意儿,叫出银瓶来陪坐,即是兄妹之意。不料郑玉卿积下欠债,该有一段风流缘法。银瓶起来,另行酒礼,还要替师师磕头。师师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