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起旧日檀越众善男信女,知道招了一位有道德的高僧在此。那旧日住的妙趣,因庵上无人往城里王姑子庵去了,正愁无人看守佛事,一闻此信,大家送米面油薪。又招了一个道人做火头。这长老和了空,不消三日,打扫前后,洁净如新。开园种菜,扫地焚香,闲来和了空讲法传宗不提。
  却说这玳安自东京寻月娘不见,回来了。又到临清闸上,问汴梁来的官船,全没有信。过了一日,才知金兵从山东下来,要截船抢这宫人,因此改了路,从小河由湖荡上淮安去了。想是大娘在船上,不得上岸,又随着官船上了南京,又没个音信,往那里找。等几时问这官船的信,几时到淮安,好往南京一路找将去。且在宅子里打混着,东问西问,再不得个真信。
  那日要寻妙趣,问问大娘几时和他分手,走到毗卢庵来,进的山门,只见个老和尚在地下晒干菜,一个小沙弥在殿上扫地,收拾得光光净的。才知道这庵子另招了和尚。不知妙趣那里去了。见了长老问讯了,问道,这庵上原是尼姑,如今那里去了。长老回道,俺是新到的,没见甚尼姑,只是个空庵子。说着晒菜,全不理他。玳安走得乏了。在前厅台基上坐着,要口凉水吃。长老叫了空取碗水与走路的居士。那了空用盘子捧着碗水,送到面前。玳安接来吃了,了空着眼上下看玳安,像有些认得。玳安也看这小和尚,有些熟识,认不出来。问道:“老师父原是那里人,这小师父说话象这里人声音。”长老说道:“贫僧是四川人,在泰山后石洞住了四十年,来这城东五十里外观音堂舍茶。我这徒弟就是这里招的。”玳安又问道:“他是那里人。”了空在傍笑着道:“你管他做甚么。”长老道:“也是你贵县人,从前年金兵抢城,和他母亲失散了,着个人送到我庵里来,再记不得那个人是谁,他年纪才七岁,那里记得去。他说母亲姓吴,父亲是千户官,不在了,是大人家,今年十一岁,常要去找他娘去。”只这一句话,才提起西门家官职,失散的原因。玳安忙上前一看:“你不是孝哥么?”了空失散时七岁,玳安日日背他,也还略记得模样,上前一看道:“你不是玳安么。”两人抱头而哭。这才是主仆相逢佛力大,乱离重遇世间稀。长老见他主仆悲泣,甚是慈悲。喜他是主仆重逢,高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,替他焚了一炷香。
  了空玳安拜佛已毕,就问母亲并小玉的信。玳安细说一遍。说往东京去找你。不见又回不得家乡,在给孤寺住了二年,幸遇翟大爷送了盘费,搭着送太后的船上来。不料金兵要截船,不敢到临清,只半路上小河口进淮河往南京去了。这又是半年,打探不出个信来,这是薛姑子家,你就忘在这方丈住了一月。那了空道,俱不记得了。只记得你背着我躲兵,和那走路的人,不知姓甚么。你不见了,他就把我送在庵上。这里各诉衷情。悲而且喜不提。天色已晚,忽然狗叫,有两个人投宿,都是背着褥囊雨伞,远行的光景。长老问他是那里来的,原来是两个南兵的打扮,从南京下文书。要上山东去。因来村里访朋友不在了。天晚没处去,来庵里寻个宿处。长老道,我新到的。不敢留众,没有甚么款待,权住在这韦驮殿里罢。两人说道,俺自有干粮,只吃口热水,这里宿极好,就住下了。玳安和他坐着闲问道,这皇帝在南京,不回汴京了。那人道,如今还嫌南京近,怕金人过江,要上杭州建都呢。还敢回东京么。玳安又问道,东京孟太后,不知几时到南京。这里金人立了皇帝张邦昌,还回东京来么。那人道,一到就贬了,押着往江西去,还怕不得干净。将来有拿问的意思,我们就是张老爷座船上的兵,如今都发在镇江水营里,是都统制韩世忠老爷镇守,好不利害,如今奉将爷的令,来山东下文书,又听得金兵有过江来的信,不知虚实。
  这玳安才想起月娘的信,此人必定知些去向。忙问道,那东京送太后的船上宫人们极多,还有许多载带的妇女们,后来到南京么。那人道,只到了清江浦关上,把官船上宫人们点了名册,一切闲人俱赶上岸。怕带过奸细去。那里肯容他上南京。都在淮安府,各人另写载船罢了。只这几句,玳安和孝哥喜之不尽道,这是实信么。那人道,我们奉将爷的令,亲上船把这些搭载男女们都赶下来的,怎么不真。两人各自宿去了。这里玳安孝哥商议要上淮安府探信,不过一千里的路,如今哥又出了家,我戴起个道士包巾来,和你带个木鱼,那里不化了去,只化着饭吃,就找出信来了。大家欢欢喜喜宿了一夜。
  了空次日禀知雪涧长老道:“弟子蒙师父数年,诱出迷津,点归觉路,真万劫难逢,本该追随法座,图报师恩,奈一时闻了母信,寸心如焚,又逢旧人,急欲一寻。万望师父慈悲,放行勿留。”雪涧和尚笑道:“因缘也到,我怎么留得你住,但你此去,要过爱河欲海,必须牢牢把持,倘逢冤藤孽葛,定要一一芟除,然后龙珠会合,佛性光明。我有八句偈言你须切记在心,自有应验。”因说道:
  “明月谁伴,庐花独寻。衲破珠还,海潮有音。虎穴见佛,鸳帐止淫。消愆释罪,莲净梅心。”
  了空闻言,不觉心地洒然,因再拜领受。即忙拜了菩萨,别了师父,拿了木鱼,玳安也将蓝布二尺,做个道士包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