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正值正月初九,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日,未曾过子虚五七,李瓶儿就买礼物坐轿子,穿白绫袄儿,蓝织金裙,白[纟宁]布[髟狄]髻,珠子箍儿,来与金莲做生日。冯妈妈抱毡包,天福儿跟轿。进门先与月娘磕了四个头,说道:“前日山头多劳动大娘受饿,又多谢重礼。”拜了月娘,又请李娇儿、孟玉楼拜见了。然后潘金莲来到,说道:“这位就是五娘?”又要磕下头去,一口一声称呼:“姐姐,请受奴一礼儿。”金莲那里肯受,相让了半日,两个还平磕了头。金莲又谢了他寿礼。又有吴大妗子、潘姥姥一同见了。李瓶儿便请西门庆拜见。月娘道:“他今日往门外玉皇庙打醮去了。”一面让坐了,唤茶来吃了。良久,只见孙雪娥走过来。李瓶儿见他妆饰少次于众人,便起身来问道:“此位是何人?奴不知,不曾请见得。”月娘道:“此是他姑娘哩。”李瓶儿就要行礼。月娘道:“不劳起动二娘,只是平拜拜儿罢。”于是彼此拜毕,月娘就让到房中,换了衣裳,吩咐丫鬟,明间内放桌儿摆茶。须臾,围炉添炭,酒泛羊羔,安排上酒来。让吴大妗子、潘姥姥、李瓶儿上坐,月娘和李娇儿主席,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。孙雪娥回厨下照管,不敢久坐。月娘见李瓶儿钟钟酒都不辞,于是亲自递了一遍酒,又令李娇儿众人各递酒一遍,因嘲问他话儿道:“花二娘搬的远了,俺姊妹们离多会少,好不思想。二娘狠心,就不说来看俺们看见?”孟玉楼便道:“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还不来哩!”李瓶儿道:“好大娘,三娘,蒙众娘抬举,奴心里也要来,一者热孝在身,二者家下没人。昨日才过了他五七,不是怕五娘怪,还不敢来。”因问:“大娘贵降在几时?”月娘道:“贱日早哩。”潘金莲接过来道:“大娘生日是八月十五,二娘好歹来走走。”李瓶儿道:“不消说,一定都来。”孟玉楼道:“二娘今日与俺姊妹相伴一夜儿,不往家去罢了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可知也要和众位娘叙些话儿。不瞒众位娘说,小家儿人家,初搬到那里,自从他没了,家下没人,奴那房子后墙紧靠着乔皇亲花园,好不空!晚夕常有狐狸抛砖掠瓦,奴又害怕。原是两个小厮,那个大小厮又走了,止是这个天福儿小厮看守前门,后半截通空落落的。倒亏了这个老冯,是奴旧时人,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。”月娘因问:“老冯多少年纪?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,高大言也没句儿。”李瓶儿道:“他今年五十六岁,男花女花都没,只靠说媒度日。我这里常管他些衣裳。昨日拙夫死了,叫过他来与奴做伴儿,晚夕同丫头一炕睡。”潘金莲嘴快,说道:“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,二娘在这里过一夜也不妨,左右你花爹没了,有谁管着你!”玉楼道:“二娘只依我,叫老冯回了轿子,不去罢。”那李瓶儿只是笑,不做声。话说中间,酒过数巡。潘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。潘金莲随跟着他娘往房里去了。李瓶儿再三辞道:“奴的酒够了。”李娇儿道:“花二娘怎的,在他大娘、三娘手里肯吃酒,偏我递酒,二娘不肯吃?显的有厚薄。”遂拿个大杯斟上。李瓶儿道:“好二娘,奴委的吃不去了,岂敢做假!”月娘道:“二娘,你吃过此杯,略歇歇儿罢。”那李瓶儿方才接了,放在面前,只顾与众人说话。孟玉楼见春梅立在旁边,便问春梅:“你娘在前边做甚么哩?你去连你娘、潘姥姥快请来,就说大娘请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。”春梅去不多时,回来道:“姥姥害身上疼,睡哩。俺娘在房里匀脸,就来。”月娘道:“我倒也没见,他倒是个主人家,把客人丢了,三不知往房里去了。诸般都好,只是有这些孩子气。”有诗为证:
  倦来汗湿罗衣彻,楼上人扶上玉梯。
  归到院中重洗面,金盆水里发红泥。
  正说着,只见潘金莲走来。玉楼在席上看见他艳抹浓妆,从外边摇摆将来,戏道:“五丫头,你好人儿!今日是你个驴马畜,把客人丢在这里,你躲到房里去了,你可成人养的!”那金莲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。玉楼道:“好大胆的五丫头!你还来递一钟儿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在三娘手里吃了好少酒儿,也都够了。”金莲道:“他手里是他手里帐,我也敢奉二娘一钟儿。”于是满斟一大钟递与李瓶儿。李瓶儿只顾放着不肯吃。月娘因看见金莲鬓上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,便问:“二娘,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,是那里打造的?倒好样儿。到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。”李瓶儿道:“大娘既要,奴还有几对,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。此是过世老公公御前带出来的,外边那里有这样范!”月娘道:“奴取笑斗二娘耍子。俺姐妹们人多,那里有这些相送!”众女眷饮酒欢笑。
  看看日西时分,冯妈妈在后边雪娥房里管待酒,吃的脸红红的出来,催逼李瓶儿道:“起身不起身?好打发轿子回去。”月娘道:“二娘不去罢,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。”李瓶儿说:“家里无人,改日再奉看众位娘,有日子住哩。”孟玉楼道:“二娘好执古,俺众人就没些儿分上?如今不打发轿子,等住回他爹来,少不的也要留二娘。”自这说话,逼迫的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,说道:“既是他众位娘再三留我,显的奴不识敬重。吩咐轿子回去,教他明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