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这等,有何难哉?娘,如今哥在那里?咱做弟郎的早晚间走去,抓着哥儿,讨个信来回复你老人家,却不是好?」那婆婆一头哭,一头笑起来,说道:「怪呆子!说起你哥在恁地,若是那一百二百里程途,便可去的。直在那辽东地面,去此一万余里,就是那好汉子,也走得要不的。直要四五个月纔到哩。笑你孩儿家怎么去的?」那孩子就说:「嗄!若是果在辽东,也终不在个天上,我去去,寻哥儿就回也。」只见把靸鞋儿系好了,把直裰儿整一整,望着婆儿拜个揖,一溜烟去了。那婆婆叫之不应,追之不及,愈添愁闷。也有邻舍街坊婆儿妇女,捱肩插背,拏汤送水,说长道短,前来解劝。也有说的是的,说道:「孩儿门怎去的远?早晚间却回也。」因此婆婆也收着两眶眼泪,闷闷的坐地。看看红日西沉,东邻西舍,一个个烧汤煮饭,一个上榻关门。那婆婆探头探脑,那两只眼珠儿一直向外,恨不的赶将上去。只见远远的望见那黑魆魆影儿头有一个小的儿来也。那婆婆就说:「靠天靠地,靠着日月三光,若得俺小的子儿来也,也不负了俺修斋吃素的念头!」只见那万回老祖一忽地跪到跟前,说:「娘你还未睡炕哩。咱已到辽东抓着哥儿,讨的平安家信来也。」婆婆笑道:「孩儿你不去的正好,免教你老人家挂心。只是不要吊着谎,哄着老娘。那里有一万里路程朝暮往还的?」孩儿道:「娘你不信么?」一直里卸下衣包,取出平安家信,果然是那哥儿手笔。又取出一件汗衫带回浆洗的,也是那个婆婆亲手缝纫的,毫厘不差。因此哄动了街坊,叫做「万回」。日后舍俗出家,就叫做万回长老。果然是道德高妙,神通广大。曾在那后赵皇帝石虎跟前,吞下两升铁针儿;又在那梁武皇殿下,在头顶上取出舍利三颗。因此勑建那永福禅寺,做那万回老祖的香火院。正不知费了多少钱粮。正是:

  「神僧出世神通大,  圣主尊隆圣泽深。」

  不想那岁月如梭,时移事改。只见那万回老祖归天圆寂,那些得皮得肉的上人们,一个个多化去了。只见有个惫赖的和尚,撇赖了百丈清规,养婆儿,吃烧酒 ,咱事儿不弄出来?打哄了烧苦葱,咱勾当儿不做?却被那些泼皮赖虎,常常作酒捞钱抵当。不过一会儿,把袈裟也当了,锺儿、磬儿多典了,殿上一椽儿卖了,没人要的烧了,砖儿、瓦儿换酒吃了。弄得那雨淋风刮,佛像儿倒了,荒荒凉凉。烧香的也不来了。主顾门徒、做道场的、荐亡的,多是关大王卖豆腐,鬼儿也没的上门了!一片锺鼓道场,忽变做荒烟衰草!蓦地里,三四十年,那一个扶衰起废?原来那寺里有个道长老,原是西印度国出身。因慕中国清华,发心要到上方行脚。打从那流沙河、星宿海、漼儿水地方,走了八九个年头,才到中华区处。迤逦来到山东地方,卓锡在这个破寺院里面。面壁九年,不言不语。真个是:

  「佛法原无文字障,  工夫好向定中寻。」

  忽一日,发个念头,说道:「呀!这寺院儿坍塌的这模样了。你看这些蠢头村胸的秃驴,止会吃酒口童饭。把这古佛道场,弄得赤白白地,岂不可惜!那一个寻得一砖半尾,重整家风?常记的古人说得好:『人杰地灵。』事到今日 咱不做主,那个做主?咱不出头,那个出头儿?且前日山东有个西门大官官,居锦衣之职。他家私巨万,富比王侯。家中那一件没有?前日饯送未西廉御史,曾在咱这里摆设酒席。他因见咱这里寺宇倾颓,就有个舍钱布施,鼎建重新的意思。咱那时口虽不言,心窝里已有下几分了。今日呵,若得那个檀越为主作倡,管情早晚间把咱好事成就也!咱须办自家去走一遭。」当时间唤起法子徒孙,打起钟,敲起鼓,举集大众,上堂宣扬此意。那长老怎生打扮?只见

  「身上禅衣猩血染,  双环挂耳是黄金,

  手中锡杖光如镜,  百八胡珠耀日明;

  开觉明路现金绳,  提起凡夫梦亦醒,

  庞眉绀发铜铃眼,  道是西天老圣僧。」

  那长老宣扬已毕,就教行者拏过文房四宝,磨起龙香剂,饱揝须笔,展开乌丝栏,写着一篇疏文。先叙那始末根由,后劝人舍财作福。写的行行端正,字字清新。好长老真个是古佛菩萨现身,从此辞了大众,着上了禅鞋,戴上个斗篷笠子,一壁厢直奔到西门庆家府里来。且说西门庆辞别了应伯爵,转到后厅,直到卷棚下卸了衣服。走到吴月娘房内,把那应伯爵荐水秀才的事体,说了一番。就说道:「咱前日东京去的时节,多亏那些亲朋齐来与咱把盏。如今少不的也要整办些儿小酒回答他。倒今日空间,没件事体,就把这事儿完了也罢。」当下就叫了玳安拿了篮儿,到十市街坊买下些时鲜菓品,猪羊鱼肉。腌腊鸡鹅嗄饭之类。分付了当,就分付小厮分头去请各位。一面拉者月娘一同走到李瓶儿房里来看官哥。李瓶儿笑嘻嘻的接住了月娘、西门庆。西门庆道:「娘儿来看孩子哩。」李瓶儿就叫奶子抱出官哥。见眉目稀疎,就如粉块装成一般,笑欣欣直攒到月娘怀里来,月娘把手接着,抱起道:「我的儿,恁地乖觉。长大来定是聪明伶俐的。」又向那孩子说:「儿长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