搭在乡里船上,往苏州原籍家去了。正是:

  「撞碎玉笼飞彩凤,  顿开金锁走蛟龙。」

  不想那日李桂姐、吴银儿、郑爱月都家去了。薛内相、刘内相早辰差了人,抬三牲卓面来,祭奠烧纸;又每人送了一两银子,伴宿分资,叫了两个唱道情的来,白日里要和西门庆坐坐。紧等着要打发他孝绢,寻书童儿要钥匙,一地里寻不着。傅伙计道:「他早辰问我要了柜上二十两银子买孝绢去了。口称爹分付他孝绢不勾,敢是向门外买去哩?」西门庆道:「我并没分付他,如何问你要银子?」一面使人往门外绢铺找寻他,那里得来?月娘便向西门庆说:「我猜这奴才有些跷蹊,不知弄下甚么碜儿,拐了几两银子走了。你那书房子里开了门,还大瞧瞧,没脚蟹的营生,只怕还拿甚么去了。」西门庆走到两个书房里都瞧了,见库房里钥匙挂在墙上,大橱柜里不见了许多汗巾手帕,并书礼银子,挑牙纽扣之类。西门庆心中大怒,叫该地方的管役来,分付:「各处三瓦两巷,与我访缉。」那里得来,正是:

  「不独怀家归兴急,  五湖烟水正茫茫。」

  那时薛内相从响午时就坐轿来了,西门庆请下吴大舅、应伯爵、温秀才相陪,先到灵前上香打了个问讯,然后与西门庆叙礼,说道:「可伤,可伤,如夫人是甚么病儿殁了?」西门庆道:「不幸患崩舄之疾,看治不好殁了。又多谢老公公费心。」薛内相道:「没多儿,将就表意罢了。」因看见挂着影,说道:「好个标致娘子,正好青春享福,只是去世太早些!」温秀才在傍道:「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。穷通寿夭,自有个定数,虽圣人亦不能强。」薛内相扭回头来,见温秀才衣巾穿着素服,说道:「此位老先儿是那学里的?」温秀才躬身道:「学生不才,备名府庠。」薛内相道:「我瞧瞧娘子的棺木儿。」西门庆即令左右把两边帐子撩起,薛内相进去观看了一遍,极口称赞道:「好付板儿,请问多少价买的?」西门庆道:「也是舍亲的一付板,学生回了他的来了。」应伯爵道:「请老公公试估估,那里地道?甚么名色?」薛内相仔细看了此板:「不是建昌,是付镇远。」伯爵道:「就是镇远,也值不多。」薛内相道:「最高者必定是杨宣榆。」伯爵道:「杨宣榆单薄短小,怎么看的过此板?还在杨宣榆之上,名唤做桃花洞,在于湖广武陵川中。昔日唐渔父入此河洞中,曾见秦时毛女在此避兵,是个人迹罕到之处。此板七尺多长,四寸厚,二尺五宽,还看一半亲家分上,要了三百七十两银子哩。公公你不曾看见,解开喷鼻香的,里外俱有花色。」薛内相道:「是娘子这等大福,纔享用了这板。俺每内官家到明日死了,还没有这等发送哩。」吴大舅道:「老公公好说,与朝廷有分的人,享大爵禄。俺每外官,焉能赶的上?老公公日近清光,代万岁传宣金口,见今童老爷加封王爵,子孙皆服蟒腰玉,何所不至哉!」薛内相便道:「此位会说话的兄,请问上姓?」西门庆道:「此是妻兄吴大哥,见居本卫千户之职。」薛内相道:「就是此娘子的令兄么?」西门庆道:「不是,乃贱荆之兄。」薛内相复于吴大舅声诺,说道:「吴大人,失剩。」看了一回,西门庆让至卷棚内,正面安放一把校椅,薛内相坐下,打茶的拿上茶来吃了。薛内相道:「刘公公怎的这咱还不到?叫我答应的迎迎去。」青衣人跪下禀道:「公公起身时,差小的邀刘公公去。刘公公轿已伺候下了,便来也。」薛内相又问道:「那两个唱道的来了不曾?」西门庆道:「早上就来了。叫上来。」不一时走来面前磕头,薛内相道:「你每吃了饭不曾?」那人道:「小的每得了饭了。」薛内相道:「既吃了饭,你每今日用心答应,我重赏你。」西门庆道:「老公公,学生这里还预备了一起戏子,唱与老公公听。」薛内相问:「是那里戏子?」西门庆道:「是一班海盐戏子。」薛内相道:「那蛮声哈刺,谁晓的他唱的是甚么!那酸子每在寒窗之下,三年受苦,九载遨游,背着个琴剑书箱,来京应举。怎得了个官,又无妻小在身边;便希罕他这样人?你我一个光身汉老内相,要他做甚么?」温秀才在傍笑说道:「老公公说话太不近情了。居之齐则齐声,居之楚则楚声。老公公处于高堂广厦,岂无一动其心哉?」这薛内相便拍手笑将起来道:「我就忘了温先儿在这里,你每外官原来只护外官。」温秀才道:「虽是士大夫,也只是秀才做的。老公公砍了一枝损百邻,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」薛内相道:「不然,一方之地,有贤有愚。」正说着,忽左右来报刘公公下轿了。吴大舅等出去迎接进来,向灵前作了揖。叙礼已毕,薛内相道:「刘公公你怎的这咱纔来?」刘内相道:「此边徐同家来拜望,陪他坐了一回,打发去了。」一面分席坐下,左右递上茶去。因问答应的:「祭奠卓面儿,都摆上了?」下边人说:「都排停当了。」刘内相道:「咱每去烧了纸罢。」西门庆道:「老公公不消多礼,头里已是见过礼了。」刘内相道:「此来为何?还当亲祭祭。」当下左右接过香来,两个内相上了香,递了三锺酒,拜下去。西门庆道:「老公公请起。」于是拜了两拜起来。西门庆还了礼,复至卷棚内坐下。然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