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罢,听了此言,登时柳眉剔竖,星眼圆睁,咬碎银牙,通红了纷面,大叫:「与我采将那淫妇奴才来!」须臾使了养娘丫鬟三四个,登时把雪娥拉到房中。春梅气狠狠的,一手扯住他头发,把头上冠子跺了,骂道:「淫妇奴才!你怎的说几时这般大?不是你西门庆家抬举的我这般大!我买将你来伏侍我,你不愤气!教你做口子汤,不是精淡,就是苦丁子咸!你倒还对着丫头说我几时恁般大起来?抖搂索落!我要你何用?」一面请将守备来:「采雪娥出去,当天井跪着!前边叫将张胜、李安,旋剥褪去衣裳,打三十大棍!」两边家人点起明晃晃灯笼,张胜李安各执大棍伺候。那雪娥只是不肯脱衣裳。守备恐怕气了他,在根前不敢言语。孙二娘在旁边再三劝道:「随大奶奶分付打他多少,免褪他小衣罢!不争对着下人脱去他衣裳,他爷体面上不好看的!只望奶奶高抬贵手,委的他的不是了!」春梅不肯,定要去他衣服打,说道:「那个拦我,我把孩子先摔杀了!然后我也一条绳子吊死就是了!留着他便是了!」于是也不打了,一头撞倒在地,就直挺挺的昏迷,不省人事。守备諕的连忙扶起说道:「随你打罢,没的气着你!」当下可怜,把这孙雪娥拖番在地,褪去衣服,打了三十大棍,打的皮开肉绽。一面使小牢子半夜叫将薛嫂儿来,实时罄身领出去办卖。春梅把薛嫂儿叫在背地分付:「我只要八两银子,将这淫妇奴才,好歹与我卖在娼门!随你转多少,我不管你。你若卖在别处,我打听出来,只休要见我!」那薛嫂儿道:「我靠那里过日子?却不依你说!」当夜领了雪娥来家。那雪娥悲悲切切,整哭到天明。薛嫂便劝道:「你休哭了。也是你的晦气,冤家撞在一处!老爷见你到罢了,只恨你与他有些旧仇旧恨,折挫你,那老爷也做不得主儿!见他有孩子,须也依随他。正景下边孙二娘,不让他几分?常言:「拐米倒做了仓官」,说不的了!你休气哭。」雪娥收泪谢薛嫂:「只望早晚寻个好头脑,我去自有饭吃罢!」薛嫂道:「他千万分付,只教我把你送在娼门。我养儿养女,也要天理!等我替你寻个单夫独妻,或嫁个小本经纪人家,养活得你来也!」那雪娥千恩万福,谢了薛嫂。过了两日,只见邻住一个开店张妈走来,叫:「薛妈,你这壁厢有甚娘子?怎的哭的悲切?」薛嫂便道:「张妈请进来坐。」说道:「便是这位娘子。他是大人家出来的。因和大娘子合不着,打发出来,在我这里嫁人。情愿寻个单夫独妻,免得惹气!」张妈妈道:「我那边下着一个山东卖绵花客人,姓潘,排行第五,年三十七岁。几车花果,常在老身家安下。前日说他家有个老母有病,七十多岁;死了浑家半年光景,没人扶侍。再三和我说,替他保头亲事,并无相巧的。我看来,这位娘子年纪到相当,嫁与他做个娘子罢!」薛嫂道:「不瞒你老人家说,这位娘子大人出身,不拘粗细都做的。针指女工,锅头灶脑,自不必说,又做的好汤水。今纔三十五岁。本家只要三十两银子,倒好保与他罢。」张妈妈道:「有箱笼没有?」薛嫂道:「止是他随身衣服簪环之类,并无箱笼。」张妈妈道:「既是如此,老身回去对那人说,教他自家来看一看。」说毕,吃茶坐回去了。晚夕对那人说了。次日饭罢以后,果然领那人来相看。一看见了雪娥,好模样儿,年小,一口气就还了二十五两,另外与薛嫂一两媒人钱。薛嫂也没争兢,就兑了银子,写了文书,晚夕过去。次日就上车起身。薛嫂叫人改换了文书,只兑了八两银子,交到府中春梅收了,只说卖与娼门去了。那人娶雪娥到张妈家,止过了一夜。到第二日五更时分,谢了张妈妈,作别上了车,径到临清去了。此是六月天气,日子长。到马头上,纔日西时分。到于酒家店,那里有百十间房子,都下着各处远方来的窠子行院娼的。这雪娥一领进入一个门户,半间房子里面,打着土炕,炕上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,还有个十七八顶老丫头,打着盘头揸头,抹着铅粉红唇,穿着一弄儿软绢衣服,在炕边上弹弄琨琶。这雪娥看见,只叫得苦!纔知道那汉子潘五是个水客,买他来做粉头,起了他个名儿叫玉儿。这小妮子名唤金儿,每日拏厮锣儿出去,酒楼上接客供唱,做这道路营生。这潘五进门,不问长短,把雪娥先打了一顿,睡了两日,只与他两碗饭吃。教他乐器学弹唱;学不会又打。打得身青红遍了,引上道儿,方与他好衣穿,妆点打扮,门前站立,倚门献笑,眉目嘲人。正是:

  「遗踪堪入时人眼,  不买胭脂画丹青!」

  有诗为证:

  「穷途无奔更无投,  南去北来休便休;

  一夜彩云何处散,  梦随明月到青楼。」

  这雪娥在酒家店,也是天假其便。一日,张胜被守备差遣,往河下买几十石酒曲。这酒家店坐地虎刘二,看见他姐夫来,连忙打扫酒楼干净,在上等阁儿里安排酒殽杯盘,各样时新果品,好酒活鱼,请张胜坐在上面饮酒,酒博士保儿筛酒,近前跪下:「禀问二叔,下边叫那几个唱的上来递酒?」刘二分付:「叫王家老姐儿,赵家娇儿,潘家金儿、玉儿四个,上来伏侍你张姑夫。」酒博士保儿应诺下楼。不多时,只听得胡梯畔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