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掌着灯烛,里边说话,都听不见。金莲道:「俺不如春梅贼小肉儿,他倒听得伶俐。」那春梅便在穿下潜听一回。春梅走过来,金莲悄问他房中怎的动静?这春梅听了,便隔门告诉与二人说:俺爹怎的教他脱衣裳跪着。他不脱,爹恼了,抽了他几马鞭子。金莲问道:「打了他,他脱了不曾?」春梅道:「他见爹恼了,纔慌了,就脱了衣裳,跪在地平上。爹如今问他话哩!」玉楼恐怕西门庆听见,便道:「五姐,咱过那边去罢。」拉金莲来西角门首站立。那时八月二十头,月色纔上来。站在黑里头,金莲吃瓜子儿,两个一处说话,等着春梅出来问他话。潘金莲便向玉楼道:「我的姐姐,说好食菓子,一心只要来这里。头儿没动,下马威讨了这几下在身上!俺这个好不顺脸的货儿,你着他顺顺儿,他倒罢了。属扭孤儿糖 的,你扭扭儿也是钱,不扭也是钱。想着先前乞小妇奴才压柱造舌我那一行院,我陪下十二分小心,还乞他奈何的我那等哭哩!姐姐你来了几时,还不知他性格儿哩。」二人正说话之间,少顷只听开的角门响,春梅出来,一直径往后边走。不妨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,问道:「小肉儿,那去?」那春梅笑着,只顾走。那金莲道:「怪小肉儿,你过来,我问你话。慌走怎的?」那春梅方纔立住了脚,方说:「如此这般,他哭着,对俺爹说了许多话说哩。爹喜欢抱起来,令他穿上衣裳,教我放了桌儿,如今往后边取酒去。」金莲听了,便向玉楼说道:「贼没廉耻的货!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,打哩乱哩。及到其间,也不怎么的。我猜也没的想,管情取了酒来,教他递!贼小肉儿,没他房里丫头,你替他取酒去。到后边,又叫雪娥那小妇奴才,〈毛皮〉声浪颡,我又听不上!」春梅道:「爹使我,管我事!」于是笑嘻嘻去了。金莲道:「俺的小肉儿,正经使着他,死了一般懒待动弹;不知怎的?听见干猫儿头差事,钻头觅缝,干辨了要去,去的那快!见他房里两个丫头,你替他走,管你腿事!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,好个闲嘈心的小肉儿!」玉楼道:「可不怎的!俺大丫头兰香,我正使他做活儿,他想伏实只不;他爹使他行鬼头儿,听人的话儿,你看他的,走的那快!」正说着,只见玉筲自后边蓦地走来,便道:「三娘还在这里?我来接你来了。」玉楼:「怪狗肉,諕我一跳!」因问:「你娘知道你来不曾?」玉筲道:「我打发娘睡下这一日了,我来前边瞧瞧,刚纔看见春梅后边要酒果去了。」因问:「俺爹到他屋里,怎样个动静儿?」金莲接过来道:「进他屋里去,尖头丑妇,蹦到毛司墙上,齐头故事。」玉筲又问玉楼,玉楼便一一告他说。玉筲道:「三娘,真个教他脱了衣裳跪着,打了他五马鞭子来?」玉楼道:「你爹因他不跪,纔打他。」玉筲道:「带着衣服打来?去了衣裳打来?亏他莹白的皮肉儿上,怎么挨得?」玉楼笑道:「怪小狗肉儿!你倒替古人躭忧!」正说着,只见春梅和小玉取了酒菜来。春梅拿着酒,小玉拿着方盒,径往李瓶儿那边去。金莲道:「贼小肉儿,不知怎的,听见干恁个勾当儿,云端里老鼠,天生的耗!」分付:「快送了来,教他家丫头伺候去。你不要管他,我要使你哩!」那春梅笑嘻嘻,同小玉进去了,一面把酒菜摆在桌上,这春梅和小玉就出来了。只是迎春、绣春在房答应。玉楼、金莲问了他话。玉筲道:「三娘,咱后边去罢。」二人一路去了。金莲教春梅关上角门,归进房来,独自宿歇,不在话下。正是:「可惜团圞今夜月,  情光咫尺别人圆。」不说金莲独宿,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,相怜相爱,饮酒说话到半夜,方纔被伸翡翠,枕设鸳鸯,上床就寝。灯光掩映,不啻镜中之鸾凤和鸣;香气熏笼,好似花间之蝴蝶对舞。正是:

  「今宵胜把银缸照,  祇恐相逢是梦中。」

  有词为证:

  「淡画眉儿斜插梳,不忻拈弄倩工夫,云窗雾阁深深许,蕙性兰心款款呼。  相怜爱态情人扶,神仙标格世间无,从今罢却相思调,美满恩情锦不如。」

  两个睡到次日饭时,李瓶儿恰待起来,临镜梳头。只见迎春后边拿将来,四小碟瓶甜酱瓜茄 ,细巧菜蔬,一鸥顿烂鸽子鶵儿,一瓯黄韭乳饼 ,并醋烧白菜 ,一碟火熏肉 ,一碟红糟鲥鱼 ,两银厢瓯儿,白生生软香稻粳米饭儿 ,两双牙筯。妇人先漱了口,陪西门庆吃了上半盏儿。就教迎春:

  「昨日剩的银壶里金华酒 筛来。」拿瓯子陪着西门庆,每人吃了两瓯子,方纔洗脸梳妆。一面开箱子,打点细软首饰衣服,与西门庆过目。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与西门庆看,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。又拿出一件金厢鸦青帽顶子,说是过世老公公的。起下来上等子秤,四钱八分重;李瓶儿教西门庆拿与银匠,替他做一对坠子。又拿出一顶金丝{髟狄}髻,重九两。因问西门庆:「上房他大娘众人,有这{髟狄}髻没有?」西门庆道:「他每银丝{髟狄}髻倒有两三顶;只没编这{髟狄}髻。」妇人道:「我不好带出来的,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,打一件金丸凤垫根儿,每个凤嘴衔一挂珠儿;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,照依他大娘,正面戴金厢玉观音,满池娇分心。」西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