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日。海上风静,波平如镜。海行二月有半,已至上海。遂居长发栈。盥漱既已,饭后至泥城桥,访苏寅谷、倪伯元。二君方同居,楼外垂杨数株,摇曳有秋意。入门时,见有女士两人,一为旌德卢眉峰,一为无锡顾月城。月城纤弱妩媚,眉峰则秀挺健谈。倪方小病,犹御夹衣。苏则未归。倪为介绍见两女士,皆洞明会中人也。仲英一一进与握手。
  眉峰曰:「闻尊兄伯凯方在镇江经营,有席卷江南之意,真属人杰。今女界同人,方组织女子经武练习队,为革命军之后劲。」仲英曰:「宗旨安属?」眉峰曰:「本队以练习武学,扶助民国。」仲英曰:「职务如何?」眉峰曰:「本队为女子洞明会,调查执行两部之豫备。俟练习已成,即服调查执行之职务。」仲英曰:「科目如何?」眉峰曰:「甲讲演,乙补习,丙操法。」仲英曰:「经费安出?」眉峰曰:「本队一切用款,由洞明会担任。」仲英曰:「敢问俸给?」眉峰曰:「队长月十二圆,队员十圆。」仲英曰:「有志哉!惟鄙人一生愚直,不敢曲徇同胞,亦非过事胆慑。适自北来,观北军皆属精锐,一人能发数十枪,气息无动。且发枪时,皆伏身泥土之中,引锹掘土自蔽。须知枪膛力支须左腕,屈其三指仰张如架;右腕扼枪机;枪趺之力,抵于右膊。极文人之力,演习不过三枪,腕力已尽。若在女界,纤弱过于文人,而两股劲力或因裹脚而荏,安能支拄?且一军弹尽,则须肉搏。或用力猛斲,或用枪趺倒击,前方扑敌,而后已为人所乘。谓此纤纤者能与北方食麦之人竞力耶?顾神州发难伊始,女界不能不具此思力。吴宫教战之事,特作外观,不必用以作战。鄙意尚以红十字会上着。」
  眉峰大怒曰:「妄男子勿肆口诬人!今日幸未携得手枪,不尔,汝胸间洞矣。」月城亦微愠,两颊皆赪,不作语。倪伯元长揖眉峰曰:「仲英戆而不检,幸眉峰少宽假之。」仲英微笑兴辞。伯元送至楼次。问寓居所在,仲英以长发栈告之。

第三章 遇艳

  明日,伯元及寅谷皆至,相见大笑。述昨日事,寅谷曰:
  「仲英太狞直。方今女界不惟勃勃有武士风,并欲置身朝列,平章政事。谨厚者检避其锋,诺诺不敢规以正言。而挑达(佻亻达)者则推波助澜,将借此以贡媚。故气焰所被,前无沮抑之人。仲英昨日正言弹之,适中弊病,宜其不能任受。」仲英曰:
  「中国女权之昌,可云盛满。但观仕宦一途,其敬畏夫人有同天帝,号令所出,虽庭训不能过也。今女界犹昌言为男子所屈,暗无天日,此或未嫁夫者之言。若正位璇闺,威令无抗,则玉人颜色过于朗日晴天矣。」
  伯元大笑曰:「仲英持此宗旨不改者,后此所遇悉皆荆棘。
  汝须知,牝狮之牙吻不易当也。」仲英曰:「当谨避之。」伯元曰:「今仲英以何日赴镇?」仲英曰:「吾闻武昌军队人人有反正之思。」谓:「到镇一面家兄,赴鄂一觇动静。」寅谷曰:「此间屋宇沉晦,且出小饮于海天春。」于是三人同行。
  觅得酒座,甫去外衣,忽有美人搴帘,盈盈出其素面,风神绝代,呼曰:「寅谷、伯元,今日乃钦生客耶?」两人同起曰:
  「秋光女士何来?客为王仲英,亦吾辈中人。可入小坐。」秋光岸然遂入,与仲英相见。
  女胡姓,南京建昌人也,叙谊为同乡。仲英▉▉,既艳秋光之美,又患暴烈如卢眉峰,遂不敢道及时事。乃秋光者,温雅无伦,问伯元曰:「日来曾否晤及眉峰、月城诸人?」仲英失色。寅谷失声而笑,喷酒满案。秋光愕然曰:「所谓经武练习队者如何?讵两人所营谋者中有变故耶?」伯元曰:「否否。」同述昨日眉峰欲出枪毙仲英事。
  秋光蹙然曰:「何至于是!神州陆沉,戮力固仗男子,我曹巾帼,所以出而襄助者,亦以鼓励英雄奋往之气。前此数百年,英国武士较力,必得名姝为之监史,胜者向之长跽,加以花冠。非谓女子之勇能与男子驰逐中原,大凡英雄性质,恒欲表异于女子之前。即所谓经武练习队者,何尝非有志之所为。特资为激扬前敌之勇气,使知女子且不惜其生,矧堂堂男子,乃使其背为敌人所见,可羞孰甚。眉峰伉爽有丈夫气。吾虞其暴烈,往往开罪正人。行当以正言规谏之。」
  仲英闻言爽然,始敢回眸平视。见秋光冠鸵鸟之冠,单缣衣,腰围瘦不盈握。曳长裙,小蛮靴之黑如漆。天人也,不惟貌美,而秀外慧中,尤令人心醉。惟神宇之间,含有静肃之气,凛然若不可犯。而和蔼之言,味之乃如醇酒。即敛容答曰:「女士识高于顶,不佞不能为游、夏之赞。但顾(愿)女士时时抱此宗旨,用以感化女界。须知女于之贵,万非混浊世界中泯泯者之比。发言当如金科玉律,必使男子遵行。含高识于和平之中,不能亵庄严为愤激之论。」
  秋光意大感动,即曰:「吾乡乃大有人!敢问先生南来何事?」仲英曰:「家兄为镇江军官,久不相见,今且往省之。」
  秋光曰:「先生曾至西湖乎?」仲英曰:「固闻其胜。」伯元曰:「恨仲英方匆匆欲溯江而上,不然侍秋光一览西泠风物,亦大佳事。」仲英曰:「戎马风尘,安有此种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