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付减半,已属过分,何敢谬领大价。“唐敖道:”‘货色平常’,原是买者之话;‘付价刻减’,本系卖者之话,那知此处却句句相反,另是一种风气。“只听小军又道:”老兄说那里话来!小弟于买卖虽系外行,至货之好丑,安有不知,以丑为好,亦愚不至此。第以高货只取半价,不但欺人过甚,亦失公平交易之道了。“卖货人道:”老兄如真心照顾,只照前价减半,最为公平。若说价少,小弟也不敢辩,惟有请向别处再把价钱谈谈,才知我家并非相欺哩。“小军说之至再,见他执意不卖,只得照前减半付价,将货略略选择,拿了就走。卖货人忙拦住道:”老兄为何只将下等货物选去?难道留下好的给小弟自用么?我看老兄如此讨巧,就是走遍天下,也难交易成功的。“小军发急道:”小弟因老兄定要减价,只得委曲认命,略将次等货物拿去,于心庶可稍安。不意老兄又要责备,且小弟所买之物,必须次等,方能合用,至于上等,虽承美意,其实倒不适用了。“卖货人道:”老兄既要低货方能合用,这也不妨。但低货自有低价,何能付大价而买丑货呢?“小军听了,也不答言,拿了货物,只管要走。那过路人看见,都说小军欺人不公。小军难违众论,只得将上等货物,下等货物,各携一半而去。
二人看罢,又朝前进,只见那边又有一个农人买物。原来物已买妥,将银付过,携了货物要去。那卖货的接过银子仔细一看,用戥秤了一秤,连忙上前道:“老兄慢走。银子平水都错了。此地向来买卖都是大市中等银色,今老兄既将上等银子付我,自应将色扣去。刚才小弟秤了一秤,不但银水未扣,而且戥头过高。此等平色小事,老兄有余之家,原不在此;
但小弟受之无因。请照例扣去。“农人道:”些须银色小事,何必锱铢较量。既有多余,容小弟他日奉买宝货,再来扣除,也是一样。“说罢,又要走。卖货人拦住道:”这如何使得!去岁有位老兄照顾小弟,也将多余银子存在我处,留言后来买货再算。谁知至今不见,各处寻他,无从归还。岂非欠了来生债么?今老兄又要如此。倘一去不来,到了来生,小弟变驴变马归还先前那位老兄,业已尽够一忙,那里还有工夫再还老兄,岂非下一世又要变驴变马归结老兄?据小弟愚见,与其日后买物再算,何不就在今日?况多余若干,日子久了,倒恐难记。“彼此推让许久,农人只得将货拿了两样,作抵此银而去。卖货人仍口口声声只说”银多货少,过于偏枯“。奈农人业已去远,无可如何。忽见有个乞丐走过,卖货人自言自语道:”这个花子只怕就是讨人便宜的后身,所以今生有这报应。“一面说著,却将多余平色,用戥秤出,尽付乞丐而去。
唐敖道:“如此看来,这几个交易光景,岂非‘好让不争’一幅行乐图么?我们还打听甚么!且到前面再去畅游。如此美地,领略领略风景,广广识见,也是好的。”
只见路旁走过两个老者,都是鹤发童颜,满面春风,举止大雅。唐敖看罢,知非下等之人,忙侍立一旁。四人登时拱手见礼,问了名姓。原来这两个老者都姓吴,乃同胞弟兄。一
名吴之和,一名吴之祥。唐敖道:“不意二位老丈都是秦伯之后,失敬,失敬!”吴之和道:“请教二位贵乡何处?来此有何贵干?”多九公将乡贯来意说了。吴之祥躬身道:“原来贵邦天朝!小子向闻天朝乃圣人之国,二位大贤荣列胶庠,为天朝清贵,今得幸遇,尤其难得。第不知驾到,有失迎迓,尚求海涵!”唐、多二人连道:“岂敢!…”吴之和道:“二
位大贤由天朝至此,小子谊属地主,意欲略展杯茗之敬,少叙片时,不知可肯枉驾?如蒙赏光,寒舍就在咫尺,敢劳玉趾一行。“二人听了,甚觉欣然,于是随著吴氏弟兄一路行来。
不多时,到了门前。只见两扇柴扉,周围篱墙,上面盘著许多青藤薜荔;门前一道池塘,塘内俱是菱莲。进了柴扉,让至一间敞厅,四人重复行礼让坐。厅中悬著国正赐的小额,写著“渭川别墅”。再向厅外一看,四面都是翠竹,把这敞厅团团围住,甚觉清雅。小童献茶。
唐敖问起吴氏昆仲事业,原来都是闲散进士。多九公忖道:“他两个既非公卿大宦,为何国王却替他题额?看来此人也就不凡了。”唐敖道:“小弟才同敝友瞻仰贵处风景,果然名不虚传,真不愧‘君子’二字!”吴之和躬身道:“敝乡僻处海隅,略有知识,莫非天朝文章
教化所致,得能不致陨越,已属草野之幸,何敢遽当‘君子’二字。至于天朝乃圣人之邦,自古圣圣相传,礼乐教化,久为八荒景仰,无须小子再为称颂。但贵处向有数事,愚弟兄草野固陋,似多未解。今日虽得二位大贤到此。意欲请示,不知可肯赐教?“唐敖道:”老丈所问,还是国家之事,还是我们世俗之事?“吴之和道:”如今天朝圣人在位,政治纯美,中外久被其泽,所谓‘巍巍荡荡,惟天为大,惟天朝则之’。国家之事,小子僻处海滨,毫无知识,不惟不敢言,亦无可言。今日所问,却是世俗之事。“唐敖道:”既如此,请道其详。倘有所知,无不尽言。“吴之和听罢,随即说出一番话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