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要上吊,往往弄假成真的死了。那阎氏也不过是要吓一吓冯之鉝,不许他娶妾的意思。那晓得当真有个吊杀鬼来接他的汗巾。丈夫倒不曾被他吓得成,自家倒吓个臭死了。
  那阎奎光晓得妹子为他娶妾,冯之狽回家去,气恼成病的,也不敢上门来问病。见他病久了,只得往冯之鉝家来。走到床面前,问道:“妹子,可好些么?”阎氏道:“亏你心肠放得落,不来看我一看。你娶的好妾,自家现世罢了,拉我的老贼去学样,气出我一身病来。”说罢,把面孔朝到里床去。阎奎光要宽慰他,假意儿向冯之鉝说道:“老妹丈,你不晓得小弟娶妾后的苦状哩!”冯之鉝道:“极快活的事,怎么苦起来?”阎奎光道:“小弟未娶妾的时节,敝房同我一心一意。将饿了,便叫捧饭来,那嗄菜都是绝入口的。将冷了,便叫取衣服来,那衣服都是薰得喷香的。有时我吃醉了,他必定伺候我醒来,又泡上极浓的茶伺候我吃。件件事他都经心,不待我吩咐的。自从娶妾之后,便由我饿杀,由我冻杀,一个也不揪采。若对敝房说,敝房嗔道:‘你有心爱的照管,再不要向我开口。’若向小妾说,小妾又推道:‘我若效些殷勤,大奶奶又道我是假疼热,会哄汉子的。’小弟竟做了大海里的浮萍,两边没有着落,倒不如依旧守着敝房,还自在受用些。”
  阎氏听得入耳,翻转身子,指着丈夫道:“你这老贼听一听,我只道是甜枣儿,好吃的,原来也有尝着苦味儿的日子,这难道不是现世报么?”不料外面传进叶户部的书来,看了一看,晓得是叶户部的同乡林孝廉送了妾来的。他又唯恐夫人得知,添上了病,只得悄悄的吩咐,把妾抬进来,安顿在家人的婆娘房里。
  不意阎夫人病势危笃,就死了。他为买材殡殓的事忙了几日,没有心绪同妾做亲,便不曾照管得林孝廉。过了一七,才叫妾进来。他一见了这少年美貌女子,袅袅娜娜的磕下头去,他的魂已掉了。睡了几夜,才晓得人间有这一种温柔的乐境,几乎被那又丑又狠的老婆子误了一生,心里着实感激他的门生,又感激那林孝廉。忙请了林孝廉来相会,极口儿谢他,又请他来吃酒。看官,你想那胡有容看见林孝廉打从都察院衙里出来,就是请酒的这一日了。正是:
  请得宾来伴主,还须主去迎宾。
  话说胡有容到得林孝廉寓中,又同沈天孙作了揖,问了姓名,立起身来,对着林孝廉道:“小弟有一句说话动问。”便拉在旁边讲道:“都宪公与先生还是甚么相交?”林孝廉道:“是近日才认得的。”胡有容道:“先生与他可相与得密?”林孝廉道:“也极蒙他的见爱。”胡有容便将钱鹤举娶妾的来历,并金御史要都察院上本的事情,述了一遍,哀求道:“先生可推同乡的情分,在都宪公面前保全得无事,便是大德了。”林孝廉惊讶道:“小弟不晓得贵年兄遭这样奇祸,但如今夜了,不便进去,待明早去求他。若是小弟力量上做得来,再没有不尽心的。莫说是一向相与,就是同乡情上,台兄不来叮嘱,小弟若闻得此事,少不得暗地里也要相为的。”胡有容道:“恐怕他们明早就要动本,先生今夜可得进去么?”林孝廉道:“若是这等,待小弟就去。台兄在敝寓略坐一坐,即当报命。”
  林孝廉出得门来,且喜与都察院衙门相近。管门的见是林爷,与本官相好的,传事吏忙进去禀了,冯之鉝就叫快请进来。见了林孝廉,问道:“兄有何事见教?”林孝廉婉婉曲曲的分别钱鹤举、邬云汉的冤枉,极口道那花家的恶处。冯之鉝作难道:“这件事关系重大,我们若不举发,被别的官风闻入奏,只怕皇上倒要搜求我们,道是一例隐匿奸弊了。兄若不信,本稿儿现在这里。”便取出来与林孝廉看。林孝廉一看,见本上又牵累着同乡的李通政,他再四恳求,冯之鉝才转口道:“我听得金御史说那两个举人,载了数万金来。我如今依了兄说,保全他们性命,那银子却不能勾带回去了。”林孝廉道:“待晚生去叫他来图报。”冯之鉝道:“兄这等看来,把学生做利徒待了。学生只为无以奉报,聊藉此以助兄客中。他若是不肯,兄便不要管他这事。”林孝廉道:“只要老先生应允了,晚生自然沾惠。”冯之鉝道:“你把我这本稿儿,就送与他看,不怕他不送兄一万银子。”林孝廉取了,笼在袖中,才告辞出来。
  回到下处,却见沈天孙陪着胡有容在那里吃夜饭。胡有容看见林孝廉,把饭碗丢了,忙问道:“可有生机么?”林孝廉道:“小弟包他们没事。”就把那本稿子递与胡有容。胡有容忙心接了,把那本稿移在灯下,眼睛却靠着纸上,再也看不出一个字来。沈天孙笑道:“拿到了。”胡有容才换了转来,看到利害头上,只管摇头,口中道:“他两个性命罢了。”林孝廉道:“包你没妨事。”却不说出要索谢的话来。胡有容道:“先生是个长者,决不欺我的,待他们亲来拜谢,小弟要通一个信息进去,好使他们放心。”就别了林孝廉。正是:
  冥冥积功德,巍巍科第来。
  话说李通政得知了邬云汉两个下狱的消息,知道自家也带累在里面,要去打点。晓得金御史同着冯都宪这两个是极难讲话的,只得密密的差人,叫了花家汉子来,许他三百两银子,要他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