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士俊,他却有个命意在内。当初从几千文放债得手,可见钱是贵重东西,遂以钱为姓,消受十万之富。真人鬼不知,深藏不露。更兼俭朴,鲜衣美食从不入门。外人但笑他一文如命,谁知他有这股横财。亲友因见他如此悭吝,遂呼他为钱是命。此是人不足,赠他的个绰号,连作小说人,此后已称他为钱是命。
  这钱是命,亦由人笑骂,落得自己有钱快活。俗语说:“银上万,无边岸。”这钱是命却有心机,想到十万金一分息算,每月利有千金,仍有别项。就于床下起一地窖,以为藏金之窟。自歇店搬家以来,足忙了个月。同时,西商银主已到,盘账结算已约个月,方才事毕。银主回家,西商另行章程,再办生意,约有个月。
  一日午后,到对门闲坐。众伙计招呼,免不得说些久违套语。西商旋问:“贵东有何公干”伙计遂将旧东过店、新东某某更名大盛、旧东迁居某处,一一说知。西商大惊,旋即回家。暗想道:“某人若拐这宗银子,就该远走高扬,如何乃搬在本处搬家亦人之常事,况此人诚实不欺,或者代我收藏这宗财物,不便存留在店,亦未可知。此人大有古风,明日且去会他,自然明白。”西商忖度已定,次日午后,带一短童,一路问到钱是命住处。谁知昨日伙计不曾谈着更改姓名,仍问吴某。邻人总回:“新迁钱姓,并无吴姓在此。”西商又加惊诧,只得独回。自忖说:“是了,此人代我收藏这宗银两,他怕风声耳目,因而更改了名姓。说不得明日大早去,直接叩门请会。”
  次日大早,西商仍带短童到门。事有凑巧,钱是命开门小解,劈面撞见,不无有些面赤。招呼入室,惟以闲话虚词托散。西商不耐,即开言说:“向蒙大德,刻刻不忘。”钱是命依妻言不答,装作不知。西商又说:“托收存之项,连日事定,早晚来取,仍当重谢。”钱是命作大惊状,说“与台翁丝毫无欠,有何存项有何凭据可有文盛印票”这一句话,把个西商问得无言,真是满口衔冰。赖氏大娘在内听见,恐怕其夫不能抵赖,连喊:“老爷进来说话。”钱是命巴不得脱身,连忙进内,说:“就来奉陪。”赖氏大娘在内,撒泼说:“我家丈夫,在外与人共事,清清白白,并无分文不清。如果有银,在店定有文盛印票,取来一对,照数归结。”西商听如此言语,明系夫妻串同抵赖,有口难分。只得叹气而回,自悔当初晦气,有万千“早知道”横塞胸中,又不可告人。终日抑郁,不数月抱疾,旋登鬼箓。死之日,家人但见切齿恨恨而终。
  钱是命闻得西商物故,放下这条肠子。夫妻二人,辛苦拾有余年,年近四十无子。赖氏望子,各庙烧香许愿。遇石将军狮子显灵,都要倒倒;上念佛会,偷罗汉帽,下土地灯,攀桥砖,偷番瓜,无一不做,都是空谈。与丈夫商议,想到家中屋后有一空地,约亩许,建造一楼,供观音圣像,朝夕焚香,“虔心求他,自然有灵。俗语说得好,就是铜铁铸的菩萨,也要把他心烧软了。”主意已定,次日即唤匠人估定,不日起就一座高楼,单供大士。钱是命又央左近义学馆先生,起个楼名。说此楼只供观音,余者不供。先生起“惟观”二字,惟者独也,言其惟供观音也。择日上匾,夫妇朝夕焚香礼拜,每月吃斋无间。可也奇怪,不到半年,妇已怀孕。自此上楼礼拜,俱钱代劳。看看足月,一切生子应办之事,早停停妥妥,齐齐备备,专待足月分娩。到期,钱是命坐客位内,恍惚间见西商直入后堂。欲向前拦住,忽闻小儿啼声,旋有妈妈出来,恭喜老爷说:“生了官官了。”钱是命不语,心里明白,肚里有句话却未说出。做小说人代说,他说是“讨债鬼来了。”赖氏却从心眼里欢喜出来。他也有句话,索性代说,他说是“亲生子著已财,带个会伢子养,终是别人骨血,那有我这滴滴亲亲的好。”他夫妇心里的话也太多,不必赘叙。
  单讲吉日洗三,稳婆问乳名、拜娘娘,赖氏说:“我这儿子是求观音赏的,叫个观保罢。”当日亲友道喜寥寥,因素不与人交接,不甚热闹。始而钱是命无子,望子甚切。此时反闷闷不乐,这件事又不好向赖氏说出,惟有自己寻思说:“从前若不听妻言,焉有今日,那晓冤家债主,如此顶真。细想来,这宗银子,却是我夫妇代他看守,嗣后不必吝惜。将来他把十万金用完,终不成我自挣的几千金,他讨去不成。”所以此子,除衣服装饰外,凡有微疾延医,药饵药金等费用,周岁内已用去二三百金。周岁外出痘,又用去千余金。看看六岁,思量请一塾师,教他读书,指望将来他把银子用尽,尚可教书糊口,不致流于乞丐。岂知此子是来讨债的,总不上你心路。这钱是命请师进馆,有妈妈抱观保出来拜师,代他起名世英。初读书,无非《千字文》、《百家姓》,喜得聪明,一遍成诵,不用费事。只终日不肯到书房读书,兼赖氏惯得骄傲性成,竟是随他如意上学。钱是命暗想:“此子尚小,不知上学规矩,须觅一附从孩子上过学的,让他看看样子。”男有邻人费姓小儿,计年十岁,无父寡母,藉针指度日,一向在义学馆读书。钱是命到他家,一说便成,次日即送儿子到钱府上学。只因这一来,有分教:
  家财散尽从今始,十万花银作雪消。
毕竟如何且看下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