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悟,两个大哭起来。子芳道:“我哪一处不寻你,你却在这里换了这样打扮,叫我哪里就认得出?”耿氏道:“自当时丁氏与都士美丑事,我心中着恼。不意都贼陪着笑脸,挨到我身旁作揖,无耻。我便大怒,把一条木凳劈头打去,他见我势头不好,只得去了,我便央胡寡妇小厮来叫你。他说:‘不在店里。’说你:‘同什么人出去,五、六日没有回来。’我疑丁氏要谋害你,只是没人打听,闷昏昏的上床睡了,眼也不曾合。忽听得满街上喊闹不住,起来打探,说:‘是李贼杀来。’我便魂不附体,去叫丁氏,也不知去向。我见势头不好,先将金银并首饰铜锡器物,俱丢在后园井内,又掘上许多泥盖面,又嘱邻居李老翁:‘俟平静时,代我照看照看。我是个女流,路途不便,就穿戴你的衣帽,改做男人。’随同众人逃出城来。我要寻死,幸得胡寡妇同行,再三劝我,只得同她借寓在她亲戚家中,住了三、四个月,思量寻你,各处访问,并无音信,只得寄食于人。细想:“除非酒店里,那些南来北往的人最多,或者可以寻得消息,今谢天,果得破镜重圆。”他两人各诉避难的始末。
  回到店中,一时俱晓得他夫妻相会,没一个不赞耿氏是个女中丈夫,把做奇事相传。店主人却又好事,备下酒席请他二人。一来贺喜,二来谢平日轻慢之罪,直吃到尽欢而散。
  次日,子芳再三致谢主人,耿氏也进去谢了主人娘子,仍改女装,随子芳到荆州去。路上,子芳又把士美被杀,及方氏赎回的话说将出来,耿氏听了,不但没有妒心,反甚快活,说道:“他要调戏我,倒不能够,他的妻子倒被你收了。天理昭昭,可是怕人。”
  到了荆州原住之处,只见房屋店面俱烧做土堆,好不伤心,就寻着旧邻李老翁,悄悄叫人将井中原丢下的东西,约有二千余金,俱取上来。子芳大喜,将住的屋基,值价百余金,立契谢了李老翁,又将银子谢了下井工人。因荆州有丁氏奸淫丑事,名声大坏,本地羞愧,居住不得,携了许多赀本上路。走到尼庵,把方氏接了同行。耿氏、方氏相会,竟厚如姊妹,毫无妒忌,同到扬州,竟在小东门外自己开张绸缎店铺,成了大大家业。
  子芳的两个妻子,耿氏虽然面麻,极有智谋,当兵慌马乱之时,她将许多蓄积安贮。后来合家俱赖此以为赀本,经营致富。福在丑人边,往往如此。方氏虽然忠厚、朴实,容貌却甚齐整,子芳俱一样看等,并无偏爱,每夜三人一床,并头而睡,甚是恩爱。不多几年,却也稀奇。耿氏生了两男一女,方氏又生了一女二男,竟是一般一样。子芳为人,即继母也是尽孝,即丑妻也是和好,凡出言行事,时刻存着良心。又眼见都士美奸淫惨报,更加行好。他因心好,二妻、四子、二女,上下人口众多,家赀富余,甚是安乐享福。
  一日,在缎铺内看伙计做生意。忽见五骑马盛装华服,随了许多仆役,从门前经过,竟是都义、都勇。子芳即刻跳出柜来,紧跟马后飞奔。
  原来是到教场里拜游府,又跟回去至南门外骡子行寓处,细问根由。才知都义、都勇,俱在福建叙功擢用,有事到京,由扬经过。子芳就备了许多厚礼,写了手本,跪门叩见,叙说活命大恩,感谢不忘。又将当日都士美这些事情告诉,各各叹息。
  他两人后来与子芳做了儿女亲家,世代往来,这也是知恩报恩的佳话。可见恶人到底有恶报,好人到底有好报,丝毫不爽。
  第四种 四命冤
  凡为官者,词狱事情,当于无疑中生有疑。虽罪案已定,要从招详中委曲寻出生路来,以活人性命,不当于有疑中竟为无疑,若是事无对证,情法未合,切不可任意出入,陷人死地。但犯人与我无仇无隙,何苦定要置他死地?总之,人身是父母生下皮肉,又不是铜熔铁铸,或是任了一时喜怒,或是任了一己偏执,就他言语行动上掐定破绽,只恁推求,又靠着夹打敲捶,怕不以假做真,以无做有?可知为官聪明、偏执,甚是害事。但这聪明、偏执,愚人少,智人多;贪官少,清官多。因清官倚着此心无愧,不肯假借,不肯认错,是将人之性命为儿戏矣。人命关天,焉得不有恶报!孔县官之事可鉴也。师道最尊,须要实有才学;教训勤谨,方不误人子弟。予每见今人四书尚未透彻,即率据师位。若再加棋、酒、词、讼,杂事分心,害误人子弟一生。每每师后不昌,甚至灭绝,可不畏哉!
  刀笔杀人终自杀,吴养醇每喜代人写状,不知笔下屈陷了多少人身家性命,所以令其二子皆死,只留一女,即令女之冤屈,转害夫妇孤女,以及内侄,并皆灭绝,天道好还,阅之凛凛。
  人之生子,无论子多子少,俱要加意教训,切不可喜爱姑息,亦当量其子才干如何。若果有聪明,即令认真读书;否则更习本分生业,切不可令其无事闭荡。要知少年性情,一不拘管,则许多非为坏事俱从此起,不可不戒。予曾著《天福编》云:“要成好人,须交好友;引酵若酸,那得甜酒?”总之,人家子孙,一与油刮下流交往,自然染习败行,及至性已惯成,虽极力挽回,以望成人,不可得矣。
  明末,扬州有个张老儿,家赀富厚,只生一子,名唤隽生。甚是乖巧,夫妇爱如掌上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