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头左近看了一座客店,讲定饭食不论上下,一日每位一钱,连房金在内;要雇船只,大小俱有,只要客人看中意了,讲定价钱,写票承揽,不要客人的运钱。这日岑夫人的船到得已是日西时分,随停在客店门首埠头,卸了行李进店。当晚蒋贵将前船价值开发清楚。是夜无话。
  次日早起,店主人领了岑公子到河下看船,正值一只大车排子船载了一船客人到码头上来卸载。先是一个船头上的客人驮着包裹雨伞一脚跨上岸来,正与岑公子打了一个照面,吃了一惊,道:“这不是大相公么?”岑公子见是岑义,连忙问道:“你往哪里去?”岑义道:“我正要到山东见大相公,不想在这里遇着,不知太太可同来么?”岑公子道:“现在店中,我正要看个坐船。你哥子怎么不来?”岑义道:“一言难尽,这里不便说话,且到店中见了太太再说。”岑公子见他有个不悦之色,正不知是何缘故。当下且不看船,就一同回到店中。
  且喜岑夫人住在尽后一层,无闲杂人往来。岑义进内叩见了岑夫人,岑夫人惊问道:“你为甚到这里?”岑义道:“小的哥子叫我到山东与太太报信,幸喜在这里遇见了,若是错过,岂不空跑一回?”岑夫人道:“你且说家中如何光景?你哥子怎么不来?你嫂子几时到家?怎么隔了三个年头竟没有一个信来与我?”岑义道:“我嫂子并不曾回家。”因将家中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。岑公子终是个有胆识的人,道:“怪道总无音信,原来有这许多变故。”岑夫人听了,知道无家可归,便半晌说不出话来,只道:“怎了?怎了?”蒋贵在旁道:“太太不用愁烦,俺爷原吩咐过小的,仍送太太转去便了。”岑公子笑道:“你爷固是美意,但我们既已到此,断无转去之理。”因问岑义道:“你方才所说,你家里房屋还可暂住得么?”岑义道:“小的哥子是这等说,太太或是在舅爷那里多住几时,或是接到小的家里暂住都可。如今太太若是在舅爷处,回不回还在两可,既已到了这里,自然请到小的家里去的是。就是房子窄小,恐天气炎热,太太嫌不便,那里前后左右都是王乡绅家的赁房,闲着的甚多,大相公去看中意的赁他一间暂时居住也可。况听得说那个对头不久也要离任,大相公还好去进大场。小的家里到南省一水之地,来往也容易。”岑公子道:“你这话甚是。”岑夫人道:“既如此,主意定了,不必再议。”因对蒋贵道:“烦你就去雇一只船,我们早早起身,不要在这热闹处耽搁,恐惹事端。”岑公子道:“母亲所见极是。”因吩咐蒋贵:“你去雇船要与船家说明,我们要打从荻浦出口,到了荻浦还要暂停半日,或者竟与他讲到湖州,或者只讲到京口,再换船亦可。”蒋贵应诺,就同店主人去了。
  这里岑公子又问了岑义许多细底,方知刘公子到家时房屋已经封锁,谅无人可托只得同了梅嫂儿回去,或者竟还住在许家亦不可知。只是许家如何也没有一个信来,真是令人不解。岑夫人道:“正是呢,那刘公子岂有不托许家寄信的理?总然那许老者不十分关切,难道雪姐同梅氏也都不关切么?”岑公子道:“正是,其中必有缘故。明日到了许公家里便知分晓。”这岑义听了他母子们说的话,一些头由也不知,因问道:“是哪个刘公子?哪个许家?如何我嫂子住在他家里?”岑公子道:“这事你如何知道?”因将大概与他说了一遍,岑义才晓得何舅爷已故,却住在蒋家,嫂子在上年秋间同许小姐回来的缘故,因道:“如此说,我嫂子一定在许家住下,只是荻浦离家又近,一水之地,难道打听不出我们搬回湖州去的信息?怎么过了年竟没有个信寄回来?”
  说话之间,蒋贵已回,说:“就雇了方才岑义哥搭的这个车排子船,共是四个舱口,桅篷舵橹俱全。梢舱里是船家家眷住的,官舱内太太住了,大相公住了中舱,我们在头舱内尽够住了。店主人与他讲明四两五钱银子包送到湖州,一日两餐小菜便饭,每人给他三分半银子,若要荤菜,自己买了让他做造不算柴火钱,已与他说过要走荻浦停住半天。”岑公子道:“这也算便宜的了,叫他就写了船契来,看他要先付多少船钱就称给他,就搬行李下船,到船上吃饭也罢。”蒋贵出去对店主人说了。那店主人道:“我这里粗饭早已齐备,请太太同大相公吃了饭下船,省得他船上又另做饭。”岑公子听见便道:“就在这里扰了饭也罢。”当下就跟同船户写了契,注明船价银四两五钱,先付银二两,到日找足,开船日格外神福银三钱,饭钱照例。岑公子都依了。蒋贵就先称给二两银子去了。店主人随吩咐端饭到上房去,甚是丰洁。岑义同蒋贵在外边另是一桌,他们先吃完饭,就同本店小伙计搬行李下船,收拾停当,才请岑夫人上船。岑公子见这店家饭食丰洁,竟算了两日的饭钱与他,店主人甚是欢喜,还送了一罐十香小菜到船上来,给了那小伙计五十文钱。
  当时别了店主就解缆开船。岑公子对蒋贵道:“这船甚是宽绰,你们两人在外舱也尽够住了,只是又要多劳你走几天路。”蒋贵道:“大相公说哪里话?俺爷起身时再三吩咐,一定要送太太到了家,还要讨了许老爷的回书,打听了刘姑爷到这里的消息,才好回去报知。”岑公子道:“不妨,小的单身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