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影若死,君其为我了之。然梨影固犹冀须臾缓死,不愿即以此累君,但未卜天心何若耳。瞑眩之中,不忘深爱。伏枕草草,泪与墨并。霞郎霞郎,恐将与君长别矣。我归天上,君驻人间。一枝木笔,销恨足矣,又可惜梨花竟死。孽缘有尽,艳福无穷。伏维自爱。
  己酉十二月十九日白梨影伏枕书上霞君文几。
  嗟乎梨影!病何其骤!又何其危笃至斯耶!余兹身在家中,又何从飞入妆楼,一觇真状?惟有默祝苍天,留彼余生,慰余痴望而已。乃书二律,寄以慰之。
  苦到心头只自知,病来莫误是想思。
  抛残血泪难成梦,呕尽心肝尚爱诗。
  锦瑟年华悲暗换,米盐琐屑那支持。
  知卿玉骨才盈把,犹自灯前起课儿。
  江湖我亦鬓将丝,种种伤心强自支。
  应是情多难恨少,不妨神合是形离。
  琵琶亭下帆归远,燕子楼中月落迟。
  一样窗纱人暗泣,此生同少展眉时。
  梨影之病,未卜若何。眼底残年,垂垂欲荆彼病即能速愈,而二诗和到,计时当在明年。余与彼一年来酬和之作,即将以此诗作归结。
  情缘误尽,此生何慕百年;心血呕完,成绩仅留一卷。翻阅数过,不胜自惜,爰仿浪仙故事,滴泪和酒,呼我诗魂而祭之。而此一册无聊日记,亦随此残年而告终矣。
  第十四章庚戌正月至六月
  余今年未作日记,仅留得诗稿若干。兹时已七月,秋风无恙,又到人间,而一双短命之花,已先秋而零落。
  回首蓉湖作客,花冢埋愁,偶惹闲情,遂沦苦劫。梦花幻影,墨泪奇缘,为时只一年有半耳。而此半年中所经过之事实,尤如风卷残云,顷刻都荆爱我者已玉殒香消,不爱我者亦复兰摧惹折。
  一重恶果,生死未明;两个玉人,后先就殒。迄今只剩余无才薄命不祥之身,犹复觍颜人世,哭望天涯,拚把青衫一殉,其如白发难抛,独对西风,浪浪雪涕,不堪回首,怎忍偷生。
  盖余虽不即死,而去死之期,固已匪远。泉台有伴,尘世凄凉,余今复在此前年日记之后,补记此一段痛史。时时搁笔,节节思量,而余寸断之柔肠,不啻复出而重就脔割,其苦有匪可言喻者。
  自今以往,余残生一日存者,亦当尽焚笔砚,永别书城,心血已完,无可再呕矣。
  梨影之殁,为庚戌四月二十五日,筠倩之殁,为六月十七日,相距无两月也。而今玉骨深深,已双瘗鸿山之麓。白杨几树,萧萧作人语矣。
  两人之殁,余皆不在,殓不凭棺,窆不临穴,只各留得一纸绝命遗书,次第入于余目,至今日犹为余补记中第一种断肠资料也,岂不痛哉!
  余忍痛作此补记,而一片伤心,又复从何说起!此半年中之事迹,亦极变幻复杂,强半模糊。幸有诗稿在,个中情事,犹可推寻得之。惟痛定思痛,其痛愈深。未下笔时,肠先断尽,岂复能惨淡经营,作详细之记载?不过略述大概,以存深恨而已。
  余补记之落墨,盖自赴校之日始。梨影病入新春,旋占勿药。余得书颇慰,至正月十八日,即辞家赴校。至则石痴已先两日行矣。是日舟中遇雪,客情甚惨,口占两绝句曰:长空一片白茫茫,不辨天光与水光。
  如此江山如此景,扁舟可惜是离乡。
  头白梢公守断桅,满江风雪抱船来。
  笠欹蓑湿孤帆重,双橹波心拨不开。
  抵螺村后,余仍卸装于崔氏寓庐。次日即行开校礼。同事杞生,已为石痴辞去,另聘一曹姓者承乏。鹏郎年渐长,日随余入校读,暮则挈之俱归,亦梨影之意也。
  如是者越一旬,无事可记。
  至二月之初,而两人之龃龉又生,盖仍为筠倩之事。余兹不愿重提,惟当时梨影曾啮血成诗四绝赠余,今此笺犹在,一色殷红,余已不忍重睹。余与梨影今年酬和之作,乃以此诗为开始。余固知其非佳兆矣。诗录于下:留春有计总无成,坚守同盟不了情。
  错弄机心成画虎,误君自愤复何生。
  苍苔白石寄人间,到底此缘剩几年。
  莺燕楼台春易尽,而今零落夕阳天。
  且趁今朝赋血诗,断肠时刻我支持。
  云迷洞口花飞尽,作计寻春已过时。
  命薄恐无欢笑分,情真翻误怨猜奇。
  天公若有相怜意,许伴江湖暗自知。
  余得诗后曾依韵和之曰:
  千兰百就事无成,生死难抛是此情。
  卿欲轻生我亦死,断无一死一偷生。
  我本无心恋世间,此缘成就待何年。
  不如苦海回头早,携手同归离恨天。
  缕心作字血成诗,无主芳魂孰护持。
  最是伤心刻骨处,青春同少再来时。
  身入牢笼难解脱,情经阻隔更离奇。
  春风又到人间路,开尽梅花人未知。
  噫!扒溆嵘乙嗨溃衔抟凰酪煌瞪!贝朔怯嘀镆拷裨蛩勒咔伊饺耍嘀瞪匀绻剩蛐藕跄卸啾⌒乙眩?
  梨影得余诗后,复与余为第四次之见面。中道风波,屡经反复。情长恨长,恩深怨深。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