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佳文字,嚼之则无味焉,嗅之则刺鼻焉。虽典丽堂皇,用为歌功颂德,献媚以取功名则可,若云独写性灵,则性灵将见之而逃矣。
  茫茫大地,何处知音,惟有秃笔一枝,尚能甘苦共喻耳。
  此才人所以不惜其血泪而任意挥洒也。《玉梨魂》一书,不在费几许血泪矣;而此《雪鸿泪史》也,又不知费几许血泪矣。
  吾不得不为作者惜,更不得不为作者伤。然而不必伤也,亦不必惜也,既以血泪成此文章,则文章存一日,即血泪存一日,文章百世不磨,即血泪百世未干也。能如是,是亦足矣。
  从来谈性情者,每曰性自性,情自情。余独抱一偏见,以为情之正者即是性,情之不正者即是欲。作者之言情,即作者之言性也。以其所言,皆情之正也。尝题《玉梨魂》云:“欲情两字云泥别,万众痴迷辨不清。我道此书谈正觉,茫茫尘海一钟声。”噫!昏睡已深,苦唤不醒,欲海沉沦,殊堪悯恻。
  著书固不易,读书亦不易。阅此书者,如第赏其构思之巧,运笔之奇,清丽缠绵,悱恻动人,虽似得其表面,未识作者之苦心也。彼枕亚者,不将悔浪费其笔墨辜负其笔墨耶?昔人讥白傅云:“留将眼泪哭苍生。”
  嗟乎!天下苍生,为人暗笑死矣,孰从而哭之者?是以忧国忧时之泪,千古几人乎?即所称为忧国忧时者,又安知绝无得失之见存于中?名利之思动其感也?新亭对泣,识者早疑其非真。与其写假泪以欺人,何如写真泪以悟人乎?怜才之心,知己之感,皆从血性中流出,不容一毫假托者也。君子之于事也,亦求其真而已。虽然,安知此副眼泪,非忧国忧时之念,无所发泄,而托之于美人香草也?会心人自能领之。
  功以愈进而深,心以力学而虚。当夫锐进之时,一日千里,每有四顾往境为不足者,非真不足也,功愈进而心愈虚也。《玉梨魂》一书,枕亚自有不满之言。在他人观之,不过寻常谦词耳,而仆则知其实非谦也,洵苦心孤诣之谈也。爰为下一评云:读《泪史》而后益知《梨魂》之妙,读《梨魂》而后益知《泪史》之精!
  乙卯仲秋淮阴陈卜勋医隐跋。
  跋二
  枕亚既竭其生平心血,着《玉梨魂》矣,复鼓余勇,以成此《雪鸿泪史》,呜呼!枕亚岂好为此,盖亦有激而发,悲痛之深过于流涕,非当世之所谓小说家所可等量而齐观也。仆与枕亚以葭莩之谊,结文字之知,素稔其境遇之劣。
  当其少时纵情诗酒,极饮大醉,狂歌笑呼,以适天下之乐,时人故有二痴之目。中年陟岵,复困于家累,无所用其能,乃寄情于小说,缠绵悱恻,一往情深,旨意高远,力臻上乘。人徒观其辞藻富丽,而以小说家目之,是与枕亚志节,背道相驰也。
  今秋枕亚归虞,与仆相遇于酒家,偶谈及此,枕亚喟然曰:“余着《玉梨魂》,已自悔孟浪,复忍着《雪鸿泪史》乎?此书盖受激刺以成,实万不得已而下笔也。”呜呼!是可见枕亚之心矣。
  仆不文,敢为枕亚进一解。当此之时,天下滔滔,大局岌岌,朝犹冠冕,夕羁缧绁,国病民危。而磨牙吮血者,大有人在,前途乌可设想。妄人不察,尚欣欣然曰:“英雄造时势,时势造英雄。”曷知千百年后,尧舜桀纣,同归于尽!优胜劣败,智愚贤不肖之名分,如泡影昙花耳,反不若一卷《雪鸿泪史》得流余痛于天壤间。
  后之读是书者,必曰:“枕亚殆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者欤!”
  则枕亚藉此书以传,窃谓枕亚大幸也。质之枕亚,其然乎其不然乎?
  乙卯仲冬同邑姻教弟姚天跋于釜山绮云书屋。
  跋三
  昔人有言,是多情是无情,无情之情乃是真情。既真情矣,而曰无情,因是落花无主,泡影皆空。愁红惨绿,相率溺于情死于情者,古往今来,奚啻恒河沙数,岂第一惨淡梨花,一绚烂辛夷,一青陵恨人云乎哉!
  夫梨影固淡于情,而筠倩亦别有情者也。梨影知礼义之大防,筠倩以不自由毋宁死。道虽不同,因遇而异,苟能循此宗旨,历久不渝,何至为情所厄!何至为情所厄而死!然而梨影不能也,筠倩亦不能也,于是乎梨影死矣,梨影死而筠倩亦死矣!
  彼梨影岂欲死耶?欲借筠倩以免其死,因而筠倩亦死。筠合理倩弥留之日记,犹耿耿以见一面为愿。于是乎梦霞亦死矣,梦霞虽死于梨影,而亦死于筠倩也。
  或谓梦霞不死于情而死于国者,非也;或谓梦霞虽死于国而实死于情者,亦非也。夫英雄也,儿女也,皆情也。纳须弥于芥子,吾情固一以贯耳。谓梦霞之死死于情也可,谓梦霞之死死于国也亦无不可。
  呜呼!情天茫茫,情海沉沉。前轸后遒,覆辙相寻。此太上之所以忘情也,此我佛所以欲以色相皆空度一切苦厄也。此《玉梨魂》、《雪鸿泪史》所以风行一世也。悲夫!
  海潮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