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头鬼卒、马面判官,青脸獠牙,靛身红发,都齐斩斩摆列两行,匍匐跪送。湘子捧着渔鼓,拥着祥光,离了阴司,复来阳世,假装酒醒转来的光景,但凡人不识得耳。
  却说湘子问退之讨被,盖了那小道人,复与退之说了半晌,又上前一步道:“韩大人,有酒再化几杯与贫道吃。”退之道:“汝方才吃得三杯就跌倒在地上,那小道人睡至此时还不曾醒,又化恁么酒?”湘子道:“贫道不是酒醉跌倒,乃是 到阴司地府阎罗天子案前去看一位大人的官禄寿数,故此睡着了。那陪酒的师弟,贫道适与大人说话的时节,已辞去多时了,怎么大人说他还不醒?”退之道:“好胡说!汝师弟若酒醒去了,那被下盖的是恁么人?”湘子道:“大人揭起被来一看便见端的。”退之叫张千把那被揭起看时,不见那吃酒的道人,只见一只大缸盖在被底下,满贮着一缸好酒,倒吃了一惊,走上前禀退之道:“道人不见了,只有一只缸,满满盛着好酒。”退之道:“我只说这吃酒的人是真酒量,原来也是障眼法儿。”便开口叫湘子道:“野道人,我且问汝,汝到阴司去查那一位大人的官禄寿数?”湘子道:“列位大人中一位。”退之道:“在席有三百五十六位朝官,是张是李,索性说个明白,日后也显得汝的言语真实。若这般含糊鹘突,谁人肯信汝的说话?”湘子道:“单查礼部尚书韩大人的官禄寿数。”退之道:“你查我做恁?”湘子道:“我要度大人修行,恐怕大人阳寿不久,故此到阴司去查勘一个明白。”退之道:“我今庚五十七岁了,你查得我还有几十年阳寿?几十年官禄?若说不着,一定要处置你这大言不惭妖言惑众的贼道了。”湘子道:“大人莫怪贫道口直,你若要做官,明年决遭贬谪。寿算只有一年多些;若肯跟我修行,可与日月同庚,后天不老。”退之道:“我自幼年到今日,算命、相脸的不知见过了多少,那一个不说我官居一品,独掌朝纲,寿活百年,康宁矍铄。汝怎敢如此胡说!”湘子道:“延寿命虽然难算,恰也要大人自去延,若不修行,便是自投罗网了。”退之道:“你不过是一个游方道人,既不是活无常在世,又不曾死去还魂,那里得见阴间的生死簿子?”湘子道:“贫道身卧阶前,神游地府,那鬼门关上阎君、鬼判、狱卒、阴兵,那一个不来迎接?我坐在森罗殿上,取生死簿从头一查,见大人名字在那簿子上,注庚五十七岁,五十八岁丧黄泉,字字行行,看得真实。若说那死去还魂的,自家救死且不暇,那得功夫去查别人?”退之道:“这话分明是活见鬼,我不信,我不信!”湘子道:“大人不信也由你,只怕明年要见贫道时没处寻了。”退之怒发如雷,喝叫张千推湘子出去。
  湘子出门一步,又转到门首叫道:“长官,我要进去见你老爷,说一句紧要的话。”张千道:“你这道人脸忒涎了,莫说老爷要恼,连我们也厌烦了,快些去倒是好的。”湘子道:“你们怎么也厌烦我?这叫做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了。”张千道:“圣人说得好:‘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’。你又不是双盲瞎子,看了老爷这般发怒,赶打你出门,你只该识俏去了罢,只管在此油嘴创舌讨没趣吃,也没要紧。”湘子道:“我是笋壳脸,剥了一层又一层,极吃得没意思的。你只做个囫囵人情,放我进去对老爷说一句话,就回去了。”李万道:“你要骂就骂我一场,要打就打我一顿,若要我放你进去,实是使不得。你就是做我的爷和娘,只要挣饭养得你,也不替你吃这许多没趣。”湘子见他们这般说,便用仙气一口吹到张千、李万的脸上去,他两个如醉如梦,昏昏沉沉睡着了。
  湘于闪进里面,打起渔鼓。退之道:“这野道人又来搅我,真是可恶!”叫手下:“拿他去打四十板,枷号在门首,以警这些游方憎道!”手下人一齐动手来拿湘子。湘子不慌不忙,把仙气一口吹在林学士看马的王小二身上,那王小二就变作湘子模样站在那里。退之看见这些人乱窜,便喝道:“你这一干人眼睛都花了,明明一个道人站在那厢,不去拿他,倒在这里胡诌乱扯!”手下人见退之发怒,便一下子把王小二拿将过来,揿在地上,用竹片打他,却看不见湘子。这王小二被揿住了打,发狠的喊叫道:“我是林老爷家的王小二,为何打我?”林学士道:“叫的是学生小仆,不知亲家何事打他?就是小仆触犯了亲家,也须与学生说明,打他才是。俗云:‘打狗看主面’。为何这般没体面,就把小仆乱打?”退之道:“亲家勿罪,方才叫人打那贼道人,如何敢打尊使王小二!想是贼道人用寄杖法,寄在尊使身上。”林学士道:“贼道这般可恶,如今在那里?待我拿来打一顿还他。”湘子挺身道:“贫道在此。”林学士喝道:“汝来搅扰韩大人的酒筵,故此韩大人要打汝。汝受不得这样羞辱,吃不得这样苦楚,只合急急去了,才是出家人的行径,为恁么苦苦在此缠扰,倒把我的人来替你打?”湘子道:“大人勿罪,这是金蝉脱壳,仙家的妙用。尊使该受这几下官棒,贫道才敢借他替打,与他消除灾难。”林学士道:“王小二没有过犯,白白的受这顿打,还说替他消除灾难。我算汝的灾难目下断难躲过,何不先替自家消除一消除?”王小二道:“我和你都是父娘皮肉,打也是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