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急得退之叫道:“天那!我韩愈到了这个田地,求生不得生,要死不得死,留我韩愈一个也是徒然的了。”叫声未绝,只闻得远远地渔鼓敲响,退之道:“好了,好了!我侄儿湘子来救我了。”举头四下里只一看,只见蝶翅鹅毛,好不上下刮得紧,那里见有湘子侄儿?那里有恁么渔鼓简板?退之急得欲奔无路,举眼无人,忙忙去解缰绳,对马说道:“马,我骑坐你这几时,没一日离了你,我千死万死终须是死,我今与你分离,你再不要恋着我了。你若不该死,快快依着来的路头,一径回到长安,省得被虎咬坏了。”一头对马说,两行眼泪汪汪的流下来,哽哽咽咽,气都出不来了。只听得渔鼓又敲响,退之听了一会,道:“这敲渔鼓的分明是我侄儿湘子,怎的只闻其声,不见其形?昔日他曾说到蓝关道上救我,今日怎么还不来?教我受这般凄凉苦楚。”便仰面朝天,不绝口的叫了湘子几声,那得有一个人应他?
  他正在恓惶没法,忽然听得渔鼓又响,只见一个道童,头上挽着双丫髻,身上穿件缁布单衣,手里拿着渔鼓,肩上驮着花蓝,冒着雪走将来,那大片的雪没有一片沾着他的身上,越显得唇红齿白,仙家的模样,口唱道情,是一阕〔寄生草〕,又是一阕〔山坡羊〕。
  〔寄生草〕家住在深山旷野,又无东邻西舍。只见些山水幽清,禽鸟飞鸣,麂鹿忙奔。到晚来,人烟稀,鸟声静,冷冷清清。做伴的是,树梢头残月晓星。
  〔山坡羊〕想当初,有驷马高车,为恁么到蓝关险地?今日英雄在何处?只怕要马倦人亡矣!心惨凄,夫妻两处飞,更添那雪积。雪积如银砌,回首家乡一路迷。伤悲!此际艰难,谁替你孤恓?早早回头也是迟。
  退之看见这道童体貌清标,形容卓异,言词慷慨,音调激扬,便向着他拜倒在地上,道:“神仙救我!神仙救我!”道童忙用手扯住退之,道:“你是何等样人?来到这个没人烟的所在,有恁么贵干?”退之道:“我是在朝的礼部尚书韩愈。”道童道:“既是在朝的大人,出入有高牙大纛,后拥前呼。这样雪天,何不在红楼暖阁,烹羊煮酒,浅斟低唱,以展豪兴?却为恁单人独马,在此走路?”退之道:“我韩愈也是会快活的,只因侄儿湘子劝我修行,我不肯依他,今日在此受这般磨难,教我望前看不见招商客店,望后不见张千、李万,单单剩下我孤身,左难右难,因此上要寻一条自尽的路头。幸遇着仙兄来,借问仙兄,此去潮阳还有多少路程?”道童用手一指道:“前面就是蓝关城了。”
  退之抬头看时,这道童化一阵清风,又不见了。退之忖道:“想是我不该死在这里,所以老天降下仙童指引我的路头,不免趱行几步,寻个安歇店家,又作道理。”偏生雪又大得紧,那匹马冻得寒凛凛的倒在地上,不肯立起来。退之道:“我因得罪于朝廷该受此苦,马,马!你得何罪,也同我在此处受这般饥寒?”只得慢慢地扶起马来,整理鞍辔,上马而行。只是马已冻坏,行走不得,一步一颠,几乎把退之跌下马来。退之此时也有八九分信湘子是神仙,做官的心也有八九分灰了。
  走不上半里多路,望见一间茅屋在那山边,便自言自语道:“那间屋不是茶坊、酒肆,一定是个出家人修行的所在,我且前去,权躲灾难,却不是好。”连忙带了马到得茅屋门前,只见两扇门关得紧紧的,并没有人声气息。退之道:“好古怪,怎的有房子却没有一个人在外头?想是睡着了,或是有病卧在床上起来不得;或是出外抄化不曾回来,或是寻师访友,或是踏雪寻梅,或被虎狼伤死,或遭魍魉迷魂也不见得。”又自道:“虽然是这样说,只是深山去处,不是一个人住的,少不得也合几个道伴看守房屋,难道没有一个人在屋里不成?”退之把马拴住了,推开门看时,门里并无一个人,只有一张桌子,一把椅子摆在那里。桌子上放着花篮一个,花篮内盛着许多馒头,热气腾腾,就像新落蒸笼的一般。篮旁一个葫芦,盛着一葫芦热酒。退之正当饥渴时节,拿起馒头就吃,刚刚咬得一口,猛然想道:“这馒头好像我生日那一日蒸的一般模样。”仔细看时,果然是厨子赵小乙蒸的馒头,那日赏与那黄瘦道人,用障眼法儿把我席上三百五十六分 馒头都装在花篮里面,如何到在这里?为何还是这般热的?真是古怪!又道:“那道人原说我有蓝关雪拥之灾,故此收了我三百五十六分馒头。待我如今把 花篮里的馒头细细数看,若是三百五十六分,不消说了;或多或少,不拘定三百 五十六分之数,必然是出家人别处化来的馒头,天教他放在茅屋里济我的饥 渴。”当下退之将手去花篮内摸出一个,又是一个,摸去摸来,整整的摸出三百 五十六分来,一分也不少,一分也不多,乃叹一口气道:“我有眼何曾识好人,谁 知那黄瘦道人真是个神仙,真有仙术。且胡乱吃几个馒头充饥,吃些酒解渴。” 退之吃得一个馒头,吸得一口酒下肚子去,便觉得神清气爽,身上也轻松和暖 了好些。又自想道:“马与我同受饥寒,又没草料吃,不免也把馒头喂他几个。” 只见那马垂头落颈,眼中泪出,一些也不肯吃。退之看了,好些伤感,道:“张千、 李万被虎咬了去,我只靠这匹马做个伴儿,倘若有些跷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