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衙推秦济,以羊一、猪一,投恶溪之潭水,以与鳄鱼食,而告之曰:昔先王既有天下,列山泽,网绳擉刃,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,驱而出之四海之外。及后王德薄,不能远有,则江淮之间,尚皆弃之,以与蛮夷楚越,况潮岭海之间,去京师万里哉?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,亦固其所。
  今天子嗣位,神圣慈武,四海之外,六合之内,皆抚而有之。况禹迹所掩,维扬之近地,刺史县令之所治,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!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!刺史受天子命,守此土,治此民,而鳄鱼悍然不安溪潭,据处食民畜鸡豕鹿獐,以肥其身,以种其子孙,与刺史抗拒,争为长雄。刺史虽驽弱,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,伈伈倪倪,为民吏羞,以偷活于此耶?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。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。鳄鱼有知,其听刺史言:潮之州,大海在其南,鲸鹏之大,虾蟹之细,无不容归,以生以食,鳄鱼朝发而夕至也。今与鳄鱼约,尽三日,其率丑类南徙于海,以避天子之命吏。三日不能,至五日;五日不能,至七日;七日不能,是终不肯徙也,是不有刺史听其言也。不然,则是鳄鱼冥顽不灵,刺史虽有言,不闻不知也。夫徼天子之命吏,不听其言,不徒以避之,与冥顽不灵,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!刺史则选材技吏民,操强弓毒矢,以与鳄鱼从事,必尽杀乃止。其无悔!
  退之作檄文已毕,遣军事衙推秦济赍捧到河边,投下水去。
  原来那鳄鱼自从来到潮州河内,每日出来游衍,遇着民畜的影儿,他便乘着水势把尾巴卷到岸上,将民畜一溜风卷下水去吞吃了。以此人人都怕得紧,没人敢走到那里去。鳄鱼没得吃,又迎风簸浪,拥水腾波,把城里城外住的人都淹得不死不活,没一个安身之地。这秦济领了退之的檄文,思量要去,恐怕撞见鳄鱼发起威来,被他卷下肚子;要不去时,又怕新官新府法令严明,先受了杖责,削夺了职衔。左思右算,趑趄没法,不得已大着胆,硬着肚肠,带几个人,拿了祭物,跑到河边。恰好那鳄鱼仰着头,开着大口,在那里观望。
  看官,且说鳄鱼每日到河边便掀天揭地,作怪逞凶,今日为何这般敛气呆观,停眸不动?原来是韩湘子差遣马、赵二将,暗中制缚定他,只等秦济把檄文投他口中,便驱他下了海去。那秦济那里知道这样事情,只说鳄鱼遇着人便吃的,远远望见鳄鱼昂头开口,先吓得手足都酥了,动不得,满身寒籁籁,一堆儿抖倒在地上。抖了一个多时辰,再睁眼看时,那鳄鱼端然是这个模样,一些儿威势都没了。他思量道:“鳄鱼从来凶狂待甚,怎么今日韩老爷教我来下檄文,他便身子呆瞪瞪不动一动,岂不是古怪?”正在那里算计,只见天上一时间昏霾阴暗,轰雷掣电,大雨倾盆的落将下来。那潮水就像有人推的一般,高高的涌将起来,一点儿也不淌到岸上。秦济没奈何,大着胆,冒着雨,把那檄文向鳄鱼头上只一丢,巧巧的丢在那鳄鱼口里。那鳄鱼衔了檄文,便低着头,闭着口,悠然而逝,好似有恁么神驱鬼遣的一般,一溜烟的去了。
  秦济眼花乌暗,不得知鳄鱼已是去了,且趁着势头把猪羊祭品教,一下子都推落水去,没命的转身便跑,跑得到府中时节,退之还坐在厅上。他喘吁吁的禀复道:“猪羊檄文,檄文猪羊。”退之道:“你是着惊的光景了,且停歇一会,定了喘息,慢慢地说来。”秦济呆了半晌,说道:“猪、羊、檄文,都被鳄鱼吞下肚了,小 官的性命直从那七层宝塔顶上滴溜溜儿滚将下来,留得这口气在此。”退之道:“那鳄鱼还在也不在?”秦济答道:“还在,还在。”又道:“他吞了檄文,便游衍去了。”退之道:“他既吞檄文,自然徒下海去,汝怎么还说在那里?”秦济又思量半晌,答道:“小官险被他惊坏了,所以答应差错。”方才把他去下檄文,看见鳄鱼的模样,细细说了一遍。退之道:“是亏你了。”叫库中取元宝一锭,赏劳秦济;吩咐秦济且回家安歇一宵,明日早来衙门前伺候差遣。秦济辞谢去了。
  退之回衙,与湘子说知秦济的事情。湘子道:“叔父明早升堂,须写一张告示,晓谕地方军民人等,以见叔父化乃豚鱼之政。”
  到得次日,退之果然写了告示,着秦济去各处张挂。那告示如何样写的,他道:
  潮州府刺史韩,为公务事照得:本府初莅兹土,存心为国为民,有利必兴,有害必革,一夫失所,若己推而纳之沟中。乃有鳄鱼为害甚久,前官不行驱逐,遂令民不聊生。本府目击刘可之母遭鳄吞害,深用悯悼,遂发檄文,遣军事衙推秦济投鳄口中,驱鳄下海。幸苍天悯尔百姓横遭吞噬,皇王仁恩远布,感动蠢灵,不费张弓只矢,不劳步卒马兵,一日之间,顿除夙害。本府喜而不寐,为此晓谕汝等,自今以后,各安生理,无摇神于妖孽,惑志于横亡,以取罪戾。所有告人,刘可虽痛母横亡,陈词控诉,亦且安心委命,以尽孝思,毋再攀害平人,以滋烦扰。特示。
  告示挂完,满郡黎民挨肩叠背,诵读一遍,无不赞叹,说道:“若非本府太爷神明,我辈十死其九,谁与理任伸冤?今日得这般帖息,真万代恩也。”正是:
  一念精诚答上苍,鳄鱼今日已消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