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韦山,做沐目真人去了。
  退之不见了湘子,只得依他言语,一步步攀藤附葛,走过几个山头,转过几重岭脚,才见有一条大路,不想上路有半里远近,忽然跳出一只猛虎,咆哮而来。退之惊得倒退不迭,记得起,忙把湘子那封书望他丢去。这虎见了湘子书礼,便摇尾低头,一溜烟望林子中间跑去了。退之拾起书道:“原来我侄儿有这等手段,真是神仙,真是神仙!”随即挣扎向前,趱行几步,远远望见一座高山,林壑清奇,山峰叠翠,苍苍松柏齐天,两两鸥凫浴日。只见退之登高临深,肌肤战栗,涉危履险,命若重生。方才上得那座山顶,果然有一个茅庵,额上写着“卓韦精舍”四个大子,四面青山拥护,花木锦攒,真好一个去处。只是两扇门关得紧紧重重,里面有人吟诗道:
  超凡静养蓬莱岛,香风不动松花老。
  仙童采药未归来,白云满地无人扫。
  吟罢,又闻得唱道情云:
  〔雁儿落〕下一局不死棋,谈一回长生计,食一丸不老丹,养一日真元气,听一会野猿啼,悟一会参同契。有一时驾祥云游遍了五湖溪,谁识得神仙趣?得清闲,是便宜。叹七十古来稀,笑浮名在那里?
  〔山坡羊〕想人生,光阴能有几?不思量把火坑脱离。每日价劳劳碌碌,没来由争名夺利。无一刻握牙筹不算计。把元阳一旦都虚费,直待无常,心中方已。总不如趁早修行,修行为第一。
  退之听丢,轻轻的把门叩了两下,里面只当听不得。退之又叩两下,里面才问道:“敲门的是恁么人?到这里有恁事故?”退之道:“我是韩愈,是师父的相识。”里面答道:“我这里是修行办道,无荣无辱没是非的去处,何曾有你这个相识?”退之道:“我来与师父做徒弟。”里面道:“你是触犯龙颜遭贬黜的杰士,我这里不是你安身之处。”退之暗忖道:“他静养在这深山深处,怎么就晓得是遭贬谪的官,真真是仙人。”便又叩门道:“弟子不远万里而来,师父若不开门留我,我就撞死师父面前,却不损了师父的阴骘?”里面道:“你再且说是恁么人指引你来的?”退之道:“是师父的道友、我的侄儿韩湘子教我来见师父。”里面道:“若是韩湘子指引你来,岂没有一个柬帖儿与我?”退之道:“湘子有书在此。”里面道:“既然有书,开门放他进来。”
  只见一个道童开那门时,咿轧响处,有如鸾凤和鸣。庵内洁净精莹,赛着天宫琼室。中间坐着一位真人,鸿衣羽裳,箨冠草履,绀发童颜,肌肤若冰雪,绰约如处子。旁边立着的道童也自清雅,没半点儿俗气。退之朝着他拜倒地下,道:“师父,救弟子一救。”真人道:“韩湘子叫你来我这里有恁么事故?”退之道:“我侄儿说父子不传心,叔侄难授道,教弟子来求师父传些至道妙诀。弟子情愿在师父庵中砍柴汲水,伏侍辛勤,只望师父慈悲方便。”真人道:“你在朝中为官,吃的是羊羔美酒,行动有千百人跟随;我这山中只有淡饭黄齑,孤形只影,好不冷落,只怕你吃不得这般冷落,受不得这等凄凉。”退之道:“弟子也受得凄凉,吃得冷淡,不必师父挂念。”真人道:”既如此说,小童,引他去庵后暂住,每日着他往前山殿上扫地焚香。”退之道:“感谢师父收留。”当下小童领退之到厨房内吃点心。退之跟到厨房,小童递一碗饭与退之吃,退之吃了一口,十分苦涩难当,只得勉强吃了下去。正是:
  心安茅屋稳,性定菜根香。
  参透玄微妙,淡中滋味长。
  不说退之在卓韦庵中焚香扫地。且说窦氏与芦英小姐正在家中思念退之,别后杳无鱼雁,一路上天气寒冷,辛苦劳禄,不知几时才到潮阳上任?
  要叫人去报房里问一个消息。只见韩清眼泪汪汪走将进来,说道:“奶奶、嫂嫂知否?今日潮州差人进表,说老爷患病死在潮阳公署了。”窦氏、芦英闻得此报,哭做一堆。门外林学士也到,说道:“亲家果然死了,只是死者不可复生,哭也无益,老夫人且省烦恼,保重贵体,打点设灵奔丧,迎柩安葬之事,才是正经。”窦氏哭道:“那来文内说是恁么病死的?”林学士道:“有司奏说:他郡中旧有鳄鱼为患,涌风作浪,吞噬生民,前边来的太守并无法治。韩大人到任几日,祭天驱逐鳄鱼,那鳄鱼便潜踪敛迹,远往海外,一郡太平,万民乐业,潮阳百姓建立生祠,供养颂祀。不料一夕无病而终,想是归天去了。”窦氏道:“我只指望他恩宥还乡,白头偕老,谁知一旦相抛。我家并无以次人丁,祖宗香火俱断绝了,这苦怎好?如今算来,老身也多应不久人世,令爱这般青春,耽误他也是枉然,不如趁老身在日,亲家早早寻一个好人家,嫁了令爱,到是两便。”林学士道:“老夫人怎说这话?老夫也没主意,只凭小女心下就是。”芦英哭道:“婆婆再不要心焦意恼,公公虽然去世,我爹爹现在为官,家中料不少吃少穿,奴家情愿伏侍婆婆过世,以报抚养湘子大恩,再休题那改嫁的说话。若是爹爹不与奴家做主,奴家就撞阶先死,以表素心。”窦氏道:“媳妇,你见识差矣!你青春年少,无男无女,你守着谁来?当初公公在日,还指望寻你丈夫回来,生得一男半女,以接后代,养你过世。如今公公死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