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?”小姐道:“竹怎么没有?诗云:『开门风竹动,疑是故人来』。”又行到池沼边,夫人指着池中水萍道:“此亦有诗么?”小姐道:“也有。诗云『晚来风约半池萍』。”因同上亭来。
  夫人遣去侍女,因对小姐说道:“我儿论花可谓博古通今,足称才女。只不知可能论人么?”小姐道:“人具阴阳,各秉天地之秀气。男子贤则为忠、为良;愚则为奸、为佞。女子贤为贞、为节;愚为荡、为淫。然则皆在人为,又不可一概而论。”夫人道:“我看这些花草,种植园亭,得人灌溉,方才花发芬香,邀人寓目。设若栽之郊外,置之粪厕之旁,虽有芬芳,亦将弃之、掷之,孰得而赏之。今我儿论人贤愚不同,贤则人钦,愚则人贱,确然是矣。我为母的,许多心事,向来见妳年幼,恐不明大道,故含忍而不言。妳今既如此精明,我只得细细与妳说知。妳今盈盈十三,生长朱门,已非凡品。何况赋此姿容,就如娇花异卉一般,宜乎贮之金屋,配之玉堂,方不辜负。若与腐草同根,飞蓬接叶,岂不令人恨死。我今所恨者,是妳父当初一时不明,收留了廉清来家,又许他结亲。还只说他读书长进,故我向来不言。不期他如今一窍不通,竟成了呆子。若真将妳配他,岂不是以鸾凤配与山鸡了。这苦哪里去说,这冤哪里去申。我如今细细想来,他又不曾遣媒说合,我又不曾受他半丝一线,只不过妳父亲随口之言,怎当得实据。妳一个尚书小姐,又生得千娇百媚,怕没有富贵公子来求,怎肯守此空盟,失身匪类。何不另择卿相豪门,招个风流贵婿,方才遂我心愿。此乃为母的一片苦心,妳万万不可逆我。”
  昭华小姐忽听了这番说话,直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夫人因又说道:“我儿不必沉吟,此事我筹之熟矣。”昭华小姐惊定,方说道:“母亲之言,虽为孩儿深思远虑,但念孩儿虽受胎母腹,无奈生性却与母亲有几分不类。不期又蒙父母教训,自幼我读了许多圣贤之书,一发将性子造成一块铁石。只认得女子从一而终,生死不易。至于爱富嫌贫,这些世情丑态,皆儿所最鄙。母亲所说廉郎,虽无雁币盈门,斧柯奔走,然严严父命,皎皎盟言,岂不重于斧柯雁币。况廉郎又与孩儿久同笔砚,只因婚好,不避嫌疑,屡屡见面相亲。若遵母亲之命,中途改节,不独败坏纲常,而回想从前,日与廉郎一个路人言笑,可谓无耻矣。此言儿实不愿闻,望母亲体谅。”
  夫人听了,拂然道:“孩儿小小年纪,只晓得读几句死书,却不知误了终身大事。妳想,人生在世,图些什么。只不过受享些风花雪月。就是贫家女子,也指望仰攀富贵,何况妳贵为八座之女,娇如三月之花。我做娘的怜妳,风吹尚且肉痛,岂忍将妳嫁到贫贱人家,操井臼,作驽骀之妇,事贫贱之姑。一向还望廉清上进,今廉清不才不肖,众所共知,尚将何望?孩儿万万不可错了主意,贻误终身。”
  昭华小姐道:“黄雀从来不知鸿鹄。廉清肖与不肖,才与不才,父亲未必不识。纵使终身贫贱,孩儿与他既结丝萝,亦是孩儿命该如此,只得安命由天。母亲不必过为忧虑。”夫人见她分辩不从,便闷闷不悦。因暗想道:“我若再说几句,就不妙了。莫若且顺她,使她放心。况且权柄在我,岂得由她做主。”遂转过嘴来说道:“我儿既是心愿,我也不好十分强妳。”于是母女欢然。在园中乐了一日。到晚,昭华小姐方送母亲归房不题。正是:
  谩言一气自相通,母子贤愚大不同。
  凿枘方圆难得入,一番清话又成空。
  却说廉清,自到了西来庵中,无拘无束,不胜快活,何尝坐在房中读书作文。日间只去撮弄几个戏法哄骗乡人。这些乡人见了个个称奇,便你邀我请,要他搬弄,因而留酒备饭请他。廉清习以为常,竟无一日清闲。也有人笑他的,笑他是幸尚书的女婿不长进,赶出来骗人酒食。也有人爱他的,说他是个俊放之才,不拘小节。廉清总不放在心上,只到了夜间回来,鼾乎沉睡。遇了大风大雨不能出门,方将些书史乱揭,颠头播脑一番。略有倦意,便丢开去睡了。
  这密云和尚见他如此行径,心甚疑惑,却又不敢说他。一日偶对廉清说道:“贫僧闻士子读书,埋首青灯,不知寒暑,方能进步。今相公来此半年,在家坐无片刻,只得风雨之夕,方才展看,却又不闻书声朗朗。贫僧不知相公是何读法,乞道其详,莫负了幸老爷之念。”廉清笑道:“这种道理非尔所知也。”密云便不好再问。
  廉清这番举动,虽在庵中,与家隔远,不料幸家家人小厮,早已探知,俱细细报与夫人。夫人听了正中其怀,不胜欢喜。因叫了丫头使女张扬传说,要使小姐闻知,灰心动念。
  不多时果被秋萼窃知,报到小姐耳朵中来。小姐听了,甚是不悦。因暗暗沉吟思想,私对秋萼说道:“我看廉郎怀才饱学,虽如痴似颠,却不是个无心之人。所以为此者,因见人不知他,故此放荡,以混人之耳目,以观人之丑态。此固英雄不得意玩世之所为,然非美德也,未免伤金玉之品。廉清少年,不幸堕此。为今之际,须得一个知己之人,细细规谏他一番,使他感悟方得挽回。若不然,而听其狂为,倘愤怒动心,狂颠不已,渐渐流入于无忌惮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