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 “旧日丹霞选佛场,今朝舞袖太郎当。
  须知此日成糟粕,惹得人来笑郭郎。
  他委顿,我踉跄,别人骨血认爹娘。
  休言自扫门前雪,不管人家屋上霜。”
  诸弟子合掌上前问道:“老和尚今日之言,却是两来船,双头马,弟子们委实领会不来。”长老又大声道:“大众不省得么?”众僧曰:“不省得,还求老和尚明白开示。”长老道:“咄!两来船,才过去;双头马,还未来。认着真时也是呆,场中有佛谁堪选,五马三枚恁你猜。”又有一侍者,头顶钵盂,跪于师前道:“头上钵盂到不得口,脚下芒鞋着不得手,再求我师开道一个实际。”长老瞑目静坐久之,遂道:“昔日邓州丹霞大师,少年业儒,应举长安,偶从旅邸遇一禅者,问曰:‘仁者何往?’霞曰:‘选官去。’禅者曰:‘选官何如选佛。’霞曰:‘选官当往京都,人所知道。选佛当在何处?’禅者曰:‘目今江西庐山马大师出世,那里却是选佛之场。’霞即往江西参见马祖,霞以手招幞头额。马祖视之曰:‘南岳石头长老,是汝之师。’霞即抵南岳,见石头,仍以手招幞头额。石头曰:‘快往槽厂里去。’霞礼而谢,走入头陀房,随次执帚扫地,持斧劈柴,历役三年,精进不怠。一日,石头长老告大众曰:‘来日铲去佛殿前草’,及期,大众各各锹镢刈草。霞独以盆水洗头,跪石头前。石头笑而为之剃发,又从而为之说戒,霞遂掩耳而口。再见马祖,袒肩而坐,不开一言。马祖见而笑道:‘日用事无别,惟吾自偶谐。头头非取舍,处处没张乖。朱紫谁为号,近山绝点埃。神通并妙用,运水及搬柴。’丹霞听见马祖说了数语,即便走入僧堂,坐在圣僧颈上。马祖曰:‘我子天然。’次日,即担锡而去。此是选佛场实事,今日却有此举,大众各须参悟。”正说未完,却被济颠疾忙抡着一笔,照着心口上写着四个大字:“即心即佛。”长老道:“作一转语?”济颠又将唾涎将两个即字揩去,换写两个非字。长老道:“多却四个字了,还有三十年功行未了。”长老即便下堂。众僧全然不懂,惟有面面相觑,摸个头脸不着,俱葫芦提过了两月。正是:
  百足竿头不动人,虽然得入未为真。
  百尺竿头须进步,十方世界是全身。
  济颠嗜酒,量却不深,只是无聊寂寞之时,借他名色搭淘吃些荤菜,接力陶情之意。若说他沉湎不羁,肠宽似海,却也冤他。若是金身罗汉轮到酒肉境界,不是十分酩酊,十分滥觞,也不算是酒肉菩提。
  这一日,秋尽冬初,西风乍凛。济颠正在身寒口淡之际,坐在禅床之上,低头作想。只见云堂门外走进丈二长人,红头赤脸,舞袖张拳,走近前来,把济颠一拳打倒。袖中取出一个小小朱红葫芦,拨去捻子,取出一条赤色虫来。一手把一尖刀,将济颠鼻子尖上挑破,将虫儿安上。转手一抹,鼻子尖上觉得痒痒难熬,把手去摸,绝不见一毫踪迹。那长人也就渐渐缩入地去不见。济颠陡然立起,不觉一个懵然大梦。自此之后,到了下午,鼻头边阵阵酒香,十分馨馥。奈何得济颠没地钻入,渐觉禅床上不能安稳。
  交到正月十三日,杭州街上例要试灯,济颠乘机走出。看见街上小厮买灯耍子,济颠就夺了一盏便行,惹得小厮沿街叫喊,他却打着哈哈。就有人知道他心事,请他吃酒,便道:“日利,日利。”那人次日的生意,果然加倍利市。到了元宵之日,济颠不知何处拿了一盏伞灯,引着二三十个小儿,唱着山歌,醉熏熏走入寺来,看点塔灯。长老撞见说道:“颠子越不像了,你说众僧排挤,今日我却实看见的。”济颠道:“元宵之夜,金吾不禁,偏你佛门恁般严紧。”长老道:“今日既是元宵,令侍者撞钟伐鼓。”须臾,众僧上堂焚香点灯,长老升座。念罢净土真言,曰:“大众听者:
  闹处莫入头,净处着眼看。明暗不相干,此各分一半,一半作贵人,教谁弄柴炭。
  不可毁,不可赞,望着虚空免近岸。相呼相唤,去来休看,取明年正月半。”
  长老说了这几句偈语,众僧理会不来。有的说是长老正月半的套子话,又有的说道有些古怪蹊跷:“平白地怎的说‘相呼相唤,几时休看,取明年正月半’?此中却有些不祥。我们且把语录抄送各山,到那时节再看光景便了。”正是:
  禅心净处有谁知,道得真时是又非。
  身在蒲团心似镜,无台无镜总忘机。

第十一回 冷泉亭一棋标胜 呼猿洞三语超群
  请问看官,济颠在瞎堂座下,约莫三年,做出许多榜样,拈出多少禅机,都在灵隐寺中。可见灵隐寺不但是临安府的梵刹,也是天下有名的丛林。山川秀丽,泉石幽深,先代贤圣托迹其中,历有传纪,固然是人杰所致,也是地灵使然。说了半日,到不曾把灵隐寺的始末,灵鹫山的佳景,洗刷明白,也是阙典。此寺起于晋朝咸和七年,僧慧理所建。山门一匾曰“绝胜觉场”,相传葛洪所书。景德四年,改为香月林、白云厂、松隐岩。此山去城西十二里,高九十二丈,周围十二里,有灵苑,有仙居,俗称西山。汉时呼为虎林,以其先有白额虎于槛下听经听法,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