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有了文字之后,忽然要废去它,简直是不可能之事。譬如字是仓颉氏造的,你未知道之前,我可以告诉你,使你知道,亦可以不告诉你,使你永远不知道。如今你已经知道了,我再要使你不知道,有这个方法吗?圣贤君相,知道这个文字之害,但是没有方法去废弃它,使百姓复返于浑浑噩噩之天。不得已,只能想出种种教育的方法来,要想补偏救弊,但是劳多功少,不但大同不能期,就是小康之世亦不易得到。这位仓颉氏,真所谓天下万世,功之首,罪之魁呢!”舜问道:“我们中国有文字,外国亦有文字吗?”务成先生道:“外国亦有文字。”
  舜道:“外国文字怎样写的?”务成先生道:“你要问它做什么?”舜道:“弟子想拿他们的文字和中国的文字来比较比较,哪一个优,那一个劣。”务成先生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听我说,当仓颉氏的时候,竹木符号的用处早穷,文字有创造的必要,所以那时想创造新文字的人很多。最著名的有三个:一个名字叫梵,他造了一种字,是从左而右横写的。一个叫佉卢,他造的一种字,是从右而左,亦是横写的。一个就是仓颉,他造的字,每个字的写法,大半从左而右,但是连贯起来,每行的写法,又是由右而左,可以说是兼有他们两个之所长了。
  后来三个之中,仓颉氏的字最先造成,所以现在通行于全中国。
  佉卢和梵的字后造成,知道在中国已无推行之余地,所以都跑到外国去。梵的字现在听说在三危之南,一个身毒之国,颇有势力。那边的国王不久就要宣布,承认他是个国家之字了。佉卢的字,听说传布到西方去,现在成绩亦颇不差。大约这三种字,将来都是能够流传久远的。究竟哪一个的字推行广,流传久,那要看他国人之文化与势力两种之高低强弱为断,与制造的字毫无关系了。”舜道:“老师对于那两种文字,可以写成几个给弟子看看吗?”务成先生道:“可以。”于是就拿了笔,将每种各写了几个。
  舜仔细看了一会,亦不言语。务成先生问道:“你比较起来怎样?”舜道:“据弟子看来,三种文字,佉卢与仓颉比较,结构单纯,大略相同,而一则自上而下,再自右而左,其势较顺;一则横衍左行,其势较逆。所以书写的时候,佉卢文字不如仓颉文字之便。又佉卢文字结构较散漫,亦不如仓颉文字的整密。所以比较起来,用佉卢文字的国家,强大的虽有,但它的文化恐决不能如用仓颉文字之国家的发达悠久。这就是顺逆难易的关系。至于梵字,与仓颉字比较,它的结构和写法,都各有便利之处,可以说差不多。但是弟子有一个见解,仓颉的字,个个团结得起,少的只有一笔,多的可有几十笔,但是都可用一式大小的匡格去范围它。笔画少的,不嫌宽舒;笔画多的,不觉拥挤。笔画少而匡格大,譬如一个人生在幸福的家庭里面,伸手舒脚,俯仰无忧,但亦须谨慎守中,不可落到边际,一落边际,那就不好看了。笔画多而匡格小,譬如一个人生在不幸的家庭里面,荆天棘地,动辄得咎,‘但是果能谨慎小心,惨淡经营,亦未始不可得到一个恰好的地位,或因此而反显出一种能力与美观,亦未可知。至于梵文,横衍斜上,如蟹行一般,虽则恣意肆志,可以为所欲为,然而未免太无范围了。譬如一个人,遇着父母待遇不好,就打破父子的名分,遇着妻子情谊不合,就与妻子脱离关系,自由极了,爽快极了。但是惟知个人,不知天理,纯任自然,绝无造诣,似乎与做人的做字,差得远了。据弟子愚见看起来,将来中外两国的国民性,就暗中受了这种文字之陶熔,一则日益拘谨,一则日越放肆,背道而驰,亦未可知呢。”
  务成先生听了,连连点首。又问道:“据你说来,一国的文字可以造成一国的国民性,亦可以表示一国的国民性了?但是将来如果交通便利,两个国家接触起来,两种文字因此而发生冲突,你看哪一种文字占优胜呢?”舜想了一想,说道:“恐怕横行斜上的那种文字占优胜吧。因为自由二字,是人人所爱的。匡格范围的束缚,是人人所怕的。两种比较起来,自然那一种占优胜了。不过,文字就是一国的精神,文字既然变化失败,那么到那时,我们中国立国的道德精神,恐怕亦要打破无余,不知道变成一个什么景象呢!”务成先生道:“不错,不错。但是我看总还有四千余年可过,四千余年之后,究竟怎样一个景像,且看罢了。”当下这一番问答,洛陶等四人听了,心中都有无限之感想。有的佩服舜,处到这种不幸之家庭,应该苦心经营,使他圆满,因难而见巧的;有的主张不如脱离家庭,不受羁束的。意见纷纷不一,按下不提。
  自此之后,一连数年,舜的学问大有增益了。一日,舜正在务成先生处与诸同学受课,忽闻务成先生说道:“人在世上,聚散无常。聚的时候,很是欢娱;散了之后,不免悲凉,这是人之常情。然而要知道: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’悲凉是徒然的。这种道理,汝等须要知道广众弟子听了,都莫名其妙。大家亦不好问,只得唯唯。
  哪知这日夜间,舜的后母又生了一个女儿,取名叫作嫘,亦叫敤首。舜在家中与阿兄共同服劳,不得闲暇,秦老处只能告假不去。到了满月这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