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但见一大块人饼,血肉模糊。究竟总共死了几个人,一时亦查不出;究竟这颗头胪是哪个的,那两只手脚是哪个的,亦莫名其妙。要想棺殓,竟无从着手。有人主张将这许多辨不清的尸骸索性用火化了。文命连连摇头道:“不可,不可。太忍心,太忍心!”横革在旁说道:“人已死了,知觉全无,何谓忍心?”
  文命太息道:“你道棺葬之礼何以通行起来的呢?上古之时,人死原是不葬的。父母死了,兄弟妻子死了,总是扛出去向旷野一丢,以为他已无知觉了。后来走过一看,只见他父母兄弟妻子的尸骸,竟在那里给狐狸吃,给豺狼咬,你想心中过意得去吗?过意不去,所以要葬。葬就是藏的意思,就是保护的意思。于万万无可保护之中,想出一个葬法来保护。又恐怕赤体埋在土中,虽则免了狐狸豺狼的咬嚼,仍逃不了虫蚁蚯蚓等的攒噬,所以从前葬法总是厚衣之以薪。为什么要厚衣之以薪?就是为保护。为什么对于已经灭了知识的尸体,还要保护?这就叫作事死如事生。活在这里的时候,有狐狸豺狼来咬他,有火来烧他,你看了忍吗?活在这里的时候,既然看了不忍,到得一死,相隔不到几时,就拿了火来烧去他,试问良心到哪里去了?离我们中国西面几万里之外有一个国家,比我们中国的开化还要早。他们人死之后,就用药周身涂擦,保护尸体,可以历几千年而不坏。以为几千年之后,这尸体会得复生,所以需如此保护他。并且他们的君主,特别造起一个极大的大坟,专为储藏尸体之用,以至于尸体堆积得很多。这种叫作迷信,叫作太过,原是不可为训。还有一个国家,在我们中国的南方,几千里之外。他的开化比中国稍为迟一点。在现在亦算文明之国了,但是他们于人死之后就用火葬,而且以烧得净尽为主。烧剩的灰和烧不尽的骨殖,则拿来丢在水里。这个依我看起来,似乎太忍,似乎太觉不及。但是细细考察他们所以必定要火葬的缘故,亦有他们不得已之苦衷。原来他们那边天气甚热,本来容易得到疫疠。人死之后,尸首更容易腐烂。一不小心,尸气传染,就是疫疠的根原,所以他们急急举行火葬。
  还有一层,他们那边土地尽是平原,而且极为膏腴,如果拿了葬起尸体来,很是可惜,这亦是他们发生火葬的一个原因。此外还有许多岛国,面积甚小,而人口日多。如其不将尸体火葬,或丢在海里,都要拿来和中国一样的葬起来,多少年之后,简直可以连种植居住的地方都没有。所以有些地方,我们当加以原谅,不能概以夷狄目之,说他是无仁心的,说他是太残忍的。
  至于我们中国,现在地大人稀,没有开辟,没有人迹的地方,不知道有多多少少。正可以在两个古国,一过一不及之中立出一个中道来。哪里可以开一个火葬的恶例,给后人做口实呢!
  ”
  真窥道:“将来几千年之后,人数增多,那葬法必定要改良。或者通行火葬,亦不可知。”
  文命道:“这个自然。但是我看亦不至于一定如此。因为一个民族能够立国到几千年之久,必有一种特殊之才能。既然有特殊之才能,那么几千年之后,人口增多,版图亦必定跟着加大,何至于就有人满之患呢?况且无论如何文明的国家,一治一乱的公理,总是逃不脱的。经过一次大乱,那么人口就要灭去不少。同时那些无主的坟墓,亦要削平不少。盈虚消息,冥冥中自有主宰。我们此刻正不必代后世抱杞人之忧。如果几千年下去,但有治,没有乱,那么人口之增殖一定非常之多。
  人口既多,则生活困难,竞争必烈。但求可以谋生,一切现在的仁义道德,都可以置之不顾。不要说父母死了拿他来火葬视为天经地义,就是拿父母的尸体来熬油来喂牲畜,或拿他烧剩的灰来壅田,亦自以为能废物利用呢!就使活的父母杀了他拿来吃,亦可以算孝道呢!”
  皋陶在旁,听到此处,哈哈大笑道:“崇伯你这话太愤激了。”
  文命正色道:“某不是愤激话,的确有这种人呢。离我们中国南方几千里以外一个岛上,有一种民族,他们的父母假使活到五十岁以上,他的子孙就要请他举行爬树大典了。父母爬在树上,紧抱着树枝,他的子孙在下面将那树干尽力的遥不知道要摇多少时候,假使仓促父母抱得牢,不跌下来,那么说他这个人还有用,放他下来,过几年再举行这个典礼。假使抱不牢,跌了下来,那么他的子孙老实不客气就得将他父母杀来吃,还要将肉分赠亲友呢。”梼戭听到此,不禁怒发冲冠,拍案大叫道:“岂有此理,真真岂有此理!兽之中有獍,食其父;禽之中有枭,食其母。枭獍是兽,圣王尚且要教百姓搜寻而戮之,殄灭其种类以儆不孝。现在他明明是人,竟敢如此!这个岛在哪里?我们奏知天子,等治水成功之后去剿灭他吧。”
  文命太息道:“就我们的眼光看起来,自然他们是残忍不孝。但是他们亦自有不得已之苦衷。这个苦衷,就是土地狭小,人满为患。所有的食物不够分配。没有他法可想,只有将年老无用之人杀去,以节省食物。他们的心理,以为年老无用之人生在世间,徒然消耗世间的食料,一无利益,所以杀死了他,不但无罪,而且有功。那被杀的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