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的米田共,但是烟水茫茫,瞑色四合,许多归舫中再也觅不到高唱棹歌的舟子。待到离舟登岸早已灯火万家,枝山又在达卿家中耽阁了一宵。待到来日,枝山便欲赴杭,达卿再三挽留,枝山难却盛情,只得多住一天。
这一天,达卿办了筵宴替枝山饯行,又约了刘芍洲等一辈诗友作陪。酒到半酣,里面传出消息,姨太太出来把盏,枝山笑道:“达卿兄,这算什么?祝某何德何能,却教尊宠前来把盏?”达卿道:“这不是兄弟的意思,出于小妾的至诚。他略通文墨,又素慕江南四大才子的才名,他见了你的贺诗,时时吟哦不已,口称才子才子。听得你明日便将赴杭,所以特来拜见,还得敬酒三杯,祝你一帆顺风,直达杭郡。”说话时,早听得环珮丁冬,由远而近,人未出堂,一阵香风已做了美人的先锋队。一名婢女挟着红毯,一名婢女捧着这朵新承雨露的芙蓉花来到筵前,在红氍羭上,见这一位名闻四海的祝枝山祝解元。慌得枝山还礼不迭,拜一时没有机会取出单照来把他照这一下。待到盈盈拜罢,又是“翠袖殷勤捧玉钟,”连敬了枝山三杯酒,道一声:“祝大爷一路顺风。”慌得枝山饮酒不迭,也无机会取出单照来把他照这一下。待到敬酒完毕,翩然入内,枝山取出单照,只照见了关蓉的背影。但听得座上的陪宾都称赞芙蓉的姿色不凡,“比那初见时庞儿愈整。”枝山叹道:“我老祝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,罚我今生两眼迷觑,见了绝色佳人,只如雾里看花一般。这回到了杭州,定要在吴淞山脚下眼目司堂中多烧几次香,多许几回愿。今生无望矣!到了来生,须得眼光敏锐,无论走到何处,常有绝色佳人在我眼皮上供餐,也不虚度了人生一世。”在座的听了,抚掌大笑。枝山又央恳沈达卿:“留心这鸳鸯湖中高唱吴歌的舟子可否在他身上探出唐寅的消息?我在杭州大约有一二个月的勾留。你得了消息,便寄信到杭州清和坊周公馆中,给我知晓。
拜托拜托。”达卿道:“好在那舟子有名有姓,总有法子把他找到了盘问消息,除是他回了苏州,那便没有法想。他依旧在鸳鸯湖里跳船头,迟早总可以把他找到的。希哲兄,你只放心便了。”酒乾席散,一切不须细表。到了来日,枝山吃了航船的苦,便叫祝僮去唤着一叶扁舟,径向杭郡进发。他打定了主意:“这番到了杭州,那怕周老二不替我开发船钱,落得舒舒服服坐我宽敞的船;犯不上蜷伏在航船的一隅,听那贼秃一般的人替我上寿。”枝山带着祝僮下船,沈达卿殷勤相送直到河滨;又吩咐沈福送下一瓶美酒,四道佳肴。说这是姨太太孝敬祝大爷的,只为费了祝大爷的心,赠这一轴写作俱佳的贺诗。枝山受了,称谢不绝。
主宾分别以后,沈达卿带着沈福自回家中,按下不表。
  且说舟中的祝枝山,巧应了沈姨太太的预祝。开船以后,果然顺风相送舟中无事。握着酒杯,享受那沈姨太太手制的佳肴。笑问祝僮说道:“同是一个堂客,陆昭容枉算是翰林千金,知诗达礼;那天这副泼辣手段,简直可以和那手执赶面杖的湖北老妪拜得姊妹。沈家的芙蓉是个小家碧玉出身,倒知道尊贤重士,倾倒才人。我大爷交的是竹节运,享一次福受一次磨折。在玉兰堂上做大媒,何等舒服!偏是陆昭容打上大门,扯掉了我的胡须。这是第一次磨折。陆昭容去后,我重到玉兰堂开怀欢饮,何等舒服!可惜过了一天,便须背乡离井,又在航船中缩做一团。这是第二次磨折。到了嘉兴,碰见达卿纳宠,扰了他的喜酒,又遇见这位尊贤重士倾倒才人的姨太太,临行时送我佳肴美酒,又遇着顺风相送,何等舒服!但是我大爷的厄运未滿,到了前途,不知有没有第三次磨折。”祝僮道:“大爷休说这般话,这是你脱运交运的日子。管教你到了杭州,便寻见了唐大爷,同还苏州。所有家中损失,着落在唐大爷身上,一一照赔,还得向大爷道歉。枝山道:“单是唐寅道歉,难平我胸头之气。
祝僮道:“唐大娘娘少不得也向你大爷道歉。”枝山道:“这数十茎胡须,岂是轻轻一声道歉便能了事?”祝僮道:“依你大爷的意思便怎么样?”枝山道:“若要我大爷平却胸头之气,除非陆昭容也和芙蓉一般,跪倒筵前,在红氍羭上盈盈几拜,又向我敬酒三杯,我便和他解释前嫌,付之一笑。”主仆俩舟中谈谈说说,不嫌寂寞。为着顺风相送,下午便到杭州。
枝山笑道:“沈达卿和我的交情虽好,毕竟有几分客气。这番到了周老二的府上,便和自己家中一般,寻得到小唐,我便和小唐同回苏州;寻不到小唐,我便在周老二的府上过年。”停船以后,自有舟子挑着行李,枝山随带祝僮同往清和坊周公馆访问周文宾解元。尚书门第毕竟不凡,枝山主仆进了大门,门役老冯见是主人的老友来了,很殷勤的上前相迎;舟子所挑的铺盖行李,自有家丁接受进去;应给的船钱,帐房中照例开发。周公馆中枝山已来过好多次,每次来时总住在紫藤书屋。周德已把枝山的行李铺设在紫藤书屋里面。枝山要拜见周老太太,周德道:“老太太小病新愈,在房中避风,不能见客。”枝山道:“二爷呢?”周德道:“二爷在里面略有小事,请祝大爷暂坐片刻,自会出来见客。”枝山笑道:“老二的脾气越发大了,远客临门还迟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