弃奴家以外,奴家决不会无端轻离小姐。”秀英听了,便把粉颈偎着文宾的面庞道:“好姊姊,你说甚话来?似姊姊这般的良伴,可遇而不可求。奴家为什么要厌弃姊姊呢?”两颊相偎的当儿,彼此的感触不同,秀英不知道文宾是男子,他和文宾相亲相近,纯粹出于朋友之爱,纯粹出于“得一知己可以无憾”的感情,方寸地何等高尚而纯洁!文宾便不然了,他挂了乡下姑娘的幌子,混上闺楼,和千金小姐鹣鹣鲽鲽的坐在一起,而且肩儿相并,脸儿相偎,一阵阵的脂香粉气,直袭到他的骨髓里面。除是铁石心肠,才会漠然不动。何况他又是个风流才子呢?在这当儿,他要是乘机摸摸索索,确有一种可能性。苏州人说的“拓便宜”,上海人说的“揩油”,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。当他野心勃勃的当儿,忽的想着一句“发乎情止乎礼义”的经训,他便自行制止了跃跃欲动的不规则行为。他想:“我和小姐这般的相偎相傍,在情字上说来已越了分寸。再进一步,便不是情而是欲了。无论如何,只可以此为限,再也不能向前侵占了。侵占一些,我便失却自己的身分。我便无以对答这位四德俱全的贤小姐了。”列位看官,旧礼教三个字现在虽然弃如敝屣,但在当时周文宾幸而认识了礼义二字,才能够下这克己复礼的工夫。要是不然,他竟乘着房中别无他人,肆行无礼起来,那时机关破露,王秀英岂不要高声呼唤,惊起丫环?一时闹将起来,王小姐不免羞忿自尽。周文宾也未免捉将官里去,“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头已百年身。”这便是离却礼义立场而造成的恶果,所以旧礼教打破以后,未婚夫妇往往先行交易,择吉开张,以致丑声四播,被人指摘。要是先奸后娶,倒也罢了。所可怪的往往奸而不娶,始乱终弃,不是女子无情,便是男儿薄倖。一年之中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和悲剧,这便是发乎情不肯止乎礼义的害处。
  闲文剪断,且当周文宾想到了“发乎情止乎礼义”的格言,便自行制止了勃勃的野心。
他想:“我休起着非分的妄想,我且探探小姐的口音。他对于我的亲事究竟有没有意思?”于是放下了勾挽粉颈的手,很感激的向小姐说道:“小姐既这么说,奴家便一辈子伴着小姐也情愿的。但是小姐出嫁以后便怎么样?”这句话却勾起了小姐的心事,微微的吁了一口气,不说甚么。文宾暗想:“这便有些意思了,我们婚姻停顿,看来芳心中未必可可。”便又轻轻的说道:“奴家既蒙小姐错爱,有几句不辞冒昧的话要想动问小姐,不知小姐肯垂听么?”秀英道:“我们既做了闺中知己,甚么话都可说。但请姊姊指教。”文宾道:“这是奴家听得表哥哥说的,未知道正确不正确。周府的二公子曾经央媒向府上求亲,事已垂成了,忽又停顿起来,据说是小姐心中嫌着二公子的家况平常,奴家听了不肯相信,小姐便有这条心。
外面人也不会知晓,何况小姐是一位四德俱全的女子?断不会有这世俗之见”。秀英含羞说道:“这是外面的无稽之谈,愚妹敢向姊姊说一句自信的话,愚妹虽然生长红楼,却没有红楼女子的习气。要是存着势利之见,要是存着重富欺贫之心,姊姊也不会和愚妹坐在这里了。”文宾道:“小姐一意怜才,不存贫富之见,这是奴家深信不疑的。不过周解元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才子,好好的姻缘为什么生了挫折?”秀英沉吟了片晌道:“这些话只好向知己说,不好向俗人言。说便说了,梦旦姊姊千万不要走漏风声。令表兄面前,尤其不能提及一字,防着令表兄告诉了他,便成了话柄。”文宾假意儿问道:“他是谁呢?”秀英垂着头道:“他便是周文宾啊!他的亲事,目前虽然停顿,但是前途很有希望。只为亲事停顿,单是家父一人的意思,妈妈和我都不以为然。”说到这里。又微微的笑道:“我把姐姐当做自己人,才向你宣布秘密。你不能骟了我的话,却来取笑于我。”文宾很是情急的说道:“小姐的秘密尽管向奴家说,奴家若走漏一字,可以推开纱窗向月光菩萨立下誓愿来。”秀英笑道:“只须你守口如瓶便是了。实告姊姊,这头亲事家母心中已是千愿万愿的了,便是家父不愿,也不能和家母执拗到底。只为家母的主张家父素肯依从的。曾经写了一封很切实的信寄往京师,力言人才难得,机会易失。除却了他,不容易觅得一个如意郎君。信已去了多时,家母在日间还提及这事。早晚之间,京师便有信到。要是家父的回信到来,从了家母的劝告,那么停顿已久的亲事立时便有成就的希望。”文宾道:“那么还好,奴家听得表哥哥说起,这位周二公子的才学端的当世无双。”秀英道:“他的才学听说是很好的,但是说他当世无双。也不免过誉。他是翰林的公子,翰林的兄弟;有了这般的贤父兄,他的文才自然容易胜人。若似姊姊这般家庭,并非书香门户,却能妙解音律,深通文学,使愚妹自叹弗如。古人说得好,“醴泉无源,芝草无根”,愚妹以为姊姊的文学才是当世无双。他便是多才,料想也不能胜过姊姊。”文宾笑道:“小姐看得奴家太重,看得周二公子太轻了。奴家的一知半解,怎比得上周二公子?”秀英道:“我们既是知音,你便不用说这客气的话。实告姊姊,要不是你藏着令表兄写的扇面一页,无论如何我总不信豆腐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