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>  米田共道:“相公,天在头上,良心是肉做的,你不能遣开了我,就此滑脚脱逃。”唐寅道:“你不相信,尽可通知茶博士,你不曾回来时休放我出去。”米田共笑道:“好在茶钱没有付去,权把相公押在这里。你要滑脚,茶博士也不放你滑脚。”米田共取了摺扇;临走时向茶博士说道:“这位相公呆头呆脑,我不回来休放他离这茶寮。我去去便来,回来以后给你茶钱。”说罢,一缕烟的走了。唐寅很从容的在茶寮里面守候。这时没有钟表,若照现在的时间计算约莫十分钟,米田共已从当铺子回来。草鞋走着青石街,踏得腾腾的响,多分他快活达于极点了,一进了茶寮便向唐寅唤一声;“唐……”唐寅忙丢眼色道:“糖不要吃,有话和你到船里去说。”米田共才不敢大惊小怪付去了茶钱,陪着唐寅下这小船。一进了船舱,米田共向着唐寅纳头便拜道: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在船上胡言乱语。
  得罪了唐大爷。”唐寅道:“你且起来,不知者不罪。方才的扇儿当了多少钱?”米田共道:“我把扇儿放上柜台,只道朝奉见了一定撩将下来,谁料他们捧宝似的捧在手里,三四个人围着观看,都说是很好的唐画。问我要当多少银子,我便伸着两个指头。朝奉道:‘可是二十两?’我点了点头,朝奉便喊将下去道:‘山水扇子一把,当银二十两。’没多时候,小郎已写就当票,连银交给我手。我私问朝奉:‘这扇子是谁画的,可以当得这许多银子?’朝奉笑道:‘这是唐伯虎的亲笔,我们东家华太师几番央恳他的画件,他只托辞回绝。
  所以我们当铺子里专收唐画,肯出善价,这扇子当银二十两并不算贵。要是你肯绝卖给我们,还可以多给你十两银子。”唐寅取了银两、当票,便道:“从丰给你十五两银子,这当票也赐给你,还可向当铺子里取十两银子,注销当票,作为绝卖。”米田共听说有这许多银子,喜的又要下跪。唐寅道:“你不用跪,你只替我瞒起追舟这桩事,不许在外面一字宣扬,以后遇见了坐船的人不许演讲我的新闻,不许左一声狗头,右一声狗贼,把我骂个狗血喷面。你若依得,我便不咎既往;你若任意捏造新闻,又在外面损坏我的名誉,那么两罪俱发,我—定把你送官究办。”米田共伸手自打嘴巴道;“米田共的话屁都不如,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放屁了!”唐寅开发了米田共离船登岸,在东亭镇上行行止止,想一个怎样混入相府的方法。想了一会子,被他想出一个哀党的方法。什么叫做哀党?便是装出穷途落魄投足无门的样子,宛比水门汀上题诗乞哀的露天文学家一般。好在自己身上只是个平民装束,扮做哀党也很相称的。不过哀哀哭泣,那里来这一副急泪?忽然想到他的老祖宗唐衢在那大唐时代和白乐天号称莫逆,白乐天是乐观派,唐衢是悲观派,白乐天素**酒,唐衢索**哭。所以古代善哭的才子,阮藉以外便是唐衢。唐解元准备坐在华府阶石上,继承着唐姓的善哭家风,哭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。况且人世间事,乐观的少,悲观的多。想到奸佞满朝,一宜哭;想到宁王跋扈,二宜哭;想到自己中了解元,才高招忌受人中伤,三宜哭。他从悲观处着想,涕泪便滚滚而来,真个坐在相府阶石上哭个不住。自古道:“热心肠招揽是非多”。相府的阍人王锦听得哭声,出来喝问原因。唐寅只说是出门访亲,路遇骗子,把随身行李盘费一齐骗去,现在回家不得,在此痛哭。王锦是个硬性的人,喝令离开这里,要哭到别处去哭。唐寅叹了一口气道:“天哪?身遭颠沛的人有了眼泪无处哭,要这残生何用?不如死的乾净。’说时着眼泪,忽然起立直向河滨走去,似乎要去觅死模样。那时王锦背后跑出一人追上前去,把唐寅衣襟扭住道:“小伙子,休说这决绝话,好死不如恶活,有话讲给我听,我自有法子,……”说活的是王锦的兄弟王俊。昨天在大船上禁止米田共唱歌的便是他。
  唐寅装腔做势的说道:“阿叔,你休得扯住我,迟早总是一死,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。
宇宙虽宽怎有我容身的所在?不如死的干净。阿叔放手!”这两声“阿叔”叫得王俊遍体舒服,只为他在相府中得了一个“戆”字的徽号,所有年轻僮仆谁也不肯唤他一声“阿叔”。
不是唤他“王戆,”定是唤他“戆坯。”他虽然带些戆性,却不自认为戆,尤其不愿人家唤他“王戆”和“戆坯。”相府中的僮仆再也刁钻不过,越是他不愿人家这般称呼越是把“王戆”和“戆坯”叫得怪响。今天遇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向他恭恭敬敬的唤两声“阿叔”,这是破题儿第一遭,他怎不满怀欢喜呢?更兼他这次跟着太夫人到杭州进香,也曾在灵隐寺中求签,他默默通诚道,“太太是个人,我王俊也是个人。太太身做相国夫人,齐眉到老,有子有媳,享不尽荣华富贵;我王俊的妻房早故,无子无女,孤凄凄好不伤心,不知下半世可有开眉的日子?请菩萨指引前途。”通诚完毕,求得一签,上有签诀四句道:“只要存心行善,胜比满口弥陀;只要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图。”这签诀何等直捷爽快?
  老妪听了也都了解,王俊切记在心。正要觅得一个救人的机会,恰巧遇见这少年自称要去觅死,他以为机会到了,上前紧紧拖住,无论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