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把被褥送进书房,要是西楼上不把铺盖送下,便见得自己定要夫婿在闺楼上歇宿,岂不惹那仆妇丫环们笑话?因此吩咐素月道:“我不信二公子真个在书本上用工夫,但是铺盖不可不送下闺楼,究竟他在外面干什么,到了明天,一经盘诘,决计真相尽露。”素月道:“二娘娘料事如神,一定不会错的。”编书的回转笔头,再说紫薇堂上的秋香。他今天经了三次危险,虽把一个魇子两个呆子哄骗出去,但是来日正长,他们上过这一次的大当,他日相逢难免报复。想到这里,益觉身世可怜,飘飘然如大海中的孤舟。东也一个恶浪,西也一个怒潮,即使幸免覆舟,待要诞登彼岸,只怕遥遥无期。
想到这里,不觉涕泗横流。自己也是一个书香人家的女子,父亲王鸿儒是苏州乡间的秀才,只为命运颠沛,一年中父母双亡。两具棺木,无力埋葬,不得已卖身葬亲,在华相府中充当丫环。太夫人青眼相待,和自己女儿一般。真个是他的女儿,便没有人敢欺侮了。为着不脱一个婢女身分,什么自称唐伯虎的华安,什么一吃一刁的公子,都要来欺侮于我。人生不幸做女子,尤其不幸做女子中的丫环,他越想越悲伤了,粉颊上面滚下了无数断线珍珠。在这当儿,太夫人拈香回来,由众丫环簇拥进门。秋香忙把罗巾拭干了泪点,强作笑颜,上前去迎接这位老皇封。比及太夫人坐定以后。秋香送上香茗,太夫人见他眼圈红红的,分明是泪晕模样,忙问道:“秋香,你哭过的么?”秋香道:“并没有哭,只是灰尘扑到眼睛。”虽是这般说,泪点又挂将下来。太夫人钟爱秋香,怎肯教他受委屈。再三盘问,你究竟为着何事悲伤?究竟谁人欺侮了你?秋香待要隐饰,怎经得太夫人盘问的急。他在方寸中盘算一下,要是把两个踱头一个魇子前来调戏的事依实禀告,踱头们毕竟是他的儿子,魇子可倒运了。
一顿板子怎肯轻恕?我们都是低三下四的人,为什么同类相残?同罪异罚,便宜了踱头,磨折了魇子。况且他自称唐寅,虽没有证实,却有九分是真。他为了我屈身作仆,我还要累着他捱打,道理上说得过么?也罢,待我把魇子瞒起,只说两个踱头前来调戏我罢。当下便把二公子进来怎么样,大公子进来怎么样,把许多无理情形告诉了皇封。只把约他们在牡丹亭中的几句话藏着不说。太夫人恨恨的说道:“这两个畜生简直不可教训,说到这里忽又转念一想,照着他们无理情形合该把他们唤到里面一顿痛打,便是从轻发落也得罚跪半天,儆戒他们的将来。但是儿子受罚果然咎有应得,东西楼两位贤哉,不免要议论我宠爱丫环,薄待亲生儿子。上一次也是为着调戏秋香,我把两个畜生罚跪堂中,媳妇们当面没有说什么,自有丫环们传给我听,大娘娘二娘娘都在房中流泪,都说婢女的面子太大了。这分明是讥讽于我,所以这一次再不能把儿子处罚了,但是秋香面前也得有一个交代。便道:“秋香,公子们果然不好,但是你见了他们也该正色相待。”说到这里,他想这句话说错了,但是一时又收不回去。秋香见太夫人教他正色相待,他觉得语气之中并不怪着儿子,反怪着自己不大稳重,以致惹草拈花。他是好人家女子,一向伺奉着太夫人,从来不曾受过委屈。他口中虽然答应着一个是字,心中的悲痛潮水一般涌将上来。他答转娇躯履声琐碎的奔入自己房里,倒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。太夫人懊悔着出言不慎,但是名分所在,自己当然不能向秋香道歉,但向三香看看,意欲教他们去相劝。春香不待太夫人开口,使到秋香房里再三相劝。
说太夫人原不比从前这般公平,上了些年纪心地也糊涂一些了,不怪自己儿子无理,却怪做婢女的不会正色相待,我们将来总得想一个对付之法,要是不然,做婢女的太吃亏了。秋香经他相劝,哭声儿也停止了,便和春香并坐床头互谈心事。春香道:“踱头进来以后,一定绕脚不清,你把他什么方法哄他们出去?”秋香便把骗他们在三更时分牡丹亭会面的话一一说了。春香搔搔鬓角,忽然想出一个计划来。他说:“秋香妹妹啊,踱头发魇情形太夫人没有亲眼看见,未必深信,我有一个方法,今夜三更哄骗太夫人到后园中去一走,叫他亲眼看看这两个踱头的穷形极相。究竟是婢女轻狂,还是公子无理?倘在平时,秋香决不会赞成春香的计划,同去哄骗这位老皇封,但是今天在气愤的时候,居然把头点几点。”说道:“春香姐的计划很好,但用什么说话哄骗太夫人到后园中去呢?”春香道:“你不要管,到了那时我自有一番说话,管教老皇封挨着深宵一定到后花园中去走一走。”商量定后,春秋二香依旧出房在太夫人身旁伺候。太夫人虽不曾向秋香道歉,但是和颜霁色和秋香有说有笑。秋香说:“方才中门上传进话来。书房中的人参已经用完了。”太夫人便唤春香拣取几枝人参送往外面。待到晚饭毕后,太夫人每夜功课一定在灯下念经,遣发小丫环到后花园去架些檀香在炉中燃点着。这是朔望的常例,每逢天晴。总是烧露天香。整块的旃檀燃到天明还没有熄。秋香见太夫人和他亲热,隐隐的表示着一种道歉之意,秋香心中不觉懊悔起来,方才不应该答应着春香,设计哄骗这位老皇封。但是言已出口,却又翻悔不及了。太夫人敲着小木鱼,正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