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要动身,也得把细软东西收拾收拾。”唐寅大笑道:“娘子太觉小觑卑人了。这番花坞藏春,自有百般供养。所有吃的、穿的、住的、用的,娘子都不须顾虑。要是携带细软,反而授人口实。”这句话却中了秋香的心。他虽是个青衣队里的人,却很有几分傲骨。今夜潜逃要是多带了东西,总不免落一个卷逃的声名。索性一物不带,只穿了几件家常便服,把自己的积蓄和主人的赏赐不动丝毫,封裹完好。上面都签了一个秋字,留在新房里面。至于唐寅的东西,早已一一封裹,都不带去,便和秋香翩然离却新房。却听得床上的醉汉,兀自鼻息声浓。秋香掌着灯,照着唐寅,竟到后园旁侧,唐寅取出钥匙,开了园门。好在更阑人静,毫无觉察。便把钥匙和三簧铜锁,都放在门房中王好比的桌子上面。却见门背后挂着一盏五福捧寿的小灯笼。秋香喜道:“我们夜行,这东西是不可少的。”便把灯台上的余烛,移在灯笼里面,却把灯台放在王好比房里。轻轻的说道:“大爷看仔细者,奴家照着你行。”唐寅道:“娘子不用你照,还是卑人来提灯罢。在相府中行走,你比我熟悉。在街坊上行走,我比你熟悉。”秋香怯于夜行,便把灯笼授给唐寅。男先女后,开了后门,重又掩上了。三月初的天气,夜行不觉寒冷,唐寅提着灯笼,缓着脚步,一步一回头的说:“娘子,你看仔细者,‘古人秉烛夜游,良有以也,况阳春召我以烟景……’”秋香道:“大爷不用掉文,前面黑魆魆的,似乎有人在那里拂袖。”唐寅道:“这是风吹柳动,娘子不用惊疑。转过几株大柳树边,望见相府水墙门,便是停船的所在了。我们拍手为号,便可下船。”秋香道:“我们到了那边,要是没有船只,岂非进退两难?”
  唐寅道;“娘子不须顾虑,老祝锦囊妙计,断无错误”。两人且说且行,好在半夜时分,没有一人相遇。约莫到了水墙门左近,唐寅把灯笼交付秋香。连连击掌三下。却听得石踏步旁边,也是击掌三下。这才打了一个照呼,无多时刻,便见一灯如豆,照到驳岸上面。原来舟中掌着灯笼,来迎客人下船。唐寅向秋香手中接取灯笼,高高的擎起,照照舟子的面貌,不禁唤了一声:“奇啊!”那舟子也把灯笼举起,照了照客人的面貌,不禁喜逐颜开道:“原来你是唐大爷,我和你很是有缘。来也是坐我的船,去也是坐我的船。”唐寅也笑道:“原来你便是米田共。今日里二次相逢,奇啊,奇啊。快快拢船过来。”米田共道:“这位女客是谁?可是秋……”唐寅道:“禁声,今夜秘密动身,不许声唤。回到姑苏,重重有赏。
船在那里?我们要下船了。”米田共接着唐寅的灯笼,把他扶上船头,还要挽扶秋姐。唐寅忙道:“不用你扶,我来扶。男女授受不亲,非同小可。”一壁说,一壁挽着秋香的纤手,同入船舱。秋香见是一只舴艨小舟,圈席作棚,十分局促。他随着太夫人往来苏杭,总是坐着大号官舫。似这般的小舟,简直是第一次坐着。好在他打定了出嫁从夫的主见,嫁得才人,心愿已足。暂时局促,当然不成为问题。比及坐定以后,船里乌糟糟,那有灯台明烛?米田共扑的吹灭了自己灯笼里的火,却把唐寅带来的灯笼,挂在后梢头,解缆登舟,便向苏州方面进发。一壁摇橹,一壁和唐寅闲话。唐寅问他这只船是谁雇的?米田共道:“我是跳船头的伙计,到处做生涯,并不限定一处。自从去年遇见你大爷以后,一路唱歌,唱到了东亭镇。
承你绘扇做船钱,得了多两纹银,我便交着好运了。”唐寅道:“怎样的交着好运?”米田共道:“唐大爷,你的本领真大!你在这扇面上只有轻轻几笔,却绘出一个阿福来,我真感谢你不尽。”唐寅道:“米田共错了,这页扇面上没有绘什么阿福啊。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不用性急,待我讲给你听。我虽是一个穷小子,到了这般年纪,也巴望有个相骂的人。”唐寅道:“什么叫做相骂的人?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满肚子都是故典,这个故典却不知晓。俗语说的好,‘船头上相骂,船梢上搭话。’我说的相骂的人,便是搭话的人。”唐寅笑道:“你原来缺少了一个船婆。但是我去年趁你的船,记得你向我说,唐伯虎家有八美,你只有一个邋遢婆娘。那么你也可以和他在船头上相骂,船梢上搭话。”米田共道:“相公的记性真好,我去年确有这句话。不过这句话是有虚头的,我说的一个邋遢婆娘。并非完完全全的一个。苏州人打话,叫做杀半价。我说的一个邋遢婆娘,半价之中还有半价,‘开了天窗说亮话’,这个邋遢婆娘,不是我米田共独有的,是四个人共有的。我只有四分之中的一分。
譬如切一个面衣饼,我只吃四架之中的一架。譬如切一个西瓜,我只吃四角之中的一角。因为怕你大爷见笑,我便夸下海口,说家中有一个邋遢婆娘。好在那婆娘不在旁边,要是在旁,便得刮辣松脆的打我几下嘴巴。道一声杀千刀,亏你不羞,你只吃了一些分几,便在人前说的嘴响。我是你独有的老婆么?还有张老大、李老三、许老七呢!”米田共说的起劲,惹得舱中的秋姐姐笑个不住。唐寅道:“不要讲到歪里去,言归正传。你说的扇中绘出一个阿福来,这句话作何见解?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不嫌絮聒,我便细细的讲给你听。自古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