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,待到太师爷到来,须得顺他的意旨,休把这事弄僵了。”枝山道:“知道了,你回便是了。”杜升去后,唐解元的面上,大有一种为难的情形。频搓双掌,在那里呆呆不语。枝山笑道:“你呆什么,快去更衣,顶着家法板,在我们面前演习一回,和礼部堂上演习仪注一般。”唐寅道:“老祝,这不是说笑话的当儿,倘使华老真个要我弄这顽意儿,万万不能。”枝山道:“你不能,便怎样?”唐寅喃喃的套着《孟子》道:“我视弃家室,犹弃敝屣也。窃负而逃,遵海滨而处,终身欣然,乐而忘家室。”枝山道:“好好,你便窃负而逃。你的背上也负不得许多人,只好负着你所心爱的秋香。其他八位美人作何办法?还是教他们各逃生命呢,还是教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?”文徵明忙道:“老祝留心着,跋扈将军来了?”枝山一怔道:“谁是跋扈将军?”
  徵明道:“跋扈者,拔胡也。你这半边胡子已经拔胡将军拔去,你若胡言乱语,只怕那一边的胡子也要变做牛山濯濯。”枝山瞪了一眼道:“小文,你是老实人,今日里也会‘乾狗屎发松’,区区的半边胡子,但拔何妨。好在有了定价,也不过在损失单上加上了一笔银子。”沈达卿道:“不要说笑话了,华老行将到来,快快按着枝山兄的锦囊妙计,次第施行。”于是笑声停止,准备着欢迎华老入门。当时议定步骤,沈达卿出门迎宾,文徵明、周文宾二人陪着坐茶用点。大门洞洞开放,从门口直至大厅,两傍站立着许多罗帽直身的俊仆。
这一辈俊仆,有的是唐府家奴,有的是临时向亲友人家雇用的,其名唤做拆管。都是齐齐整整的站班相候。另遣两名伶俐仆人,便是徵明所带的文祥,枝山所带的祝僮,在遮堂门后听取消息。一往一来的轮流报告。提及祝僮,须得附带声明几句话。他到了杭州,便在三月初一日和周府的丫环锦葵成婚。为着周文宾挈带家眷,要到苏州来上花坟,所以祝僮结婚以后便带着锦葵一同赴苏。唐伯虎在苏州成就了三笑姻缘,祝僮在杭州也成就了荷包姻缘。今天祝僮夫妇都在唐宅,祝僮奉着主人差遣,和文祥同在遮堂门后打听消息。锦葵跟随着周府少夫人在内堂听候使唤。好在唐府的大厅轮香堂,经着陆昭容大娘娘指派家奴,整理得富丽堂皇,真叫做昨日今朝大不同。昨天摆设的佛堂痕迹,完全收拾净尽。黄纸匾额已扯去了,慈光普照四个字已不知去向了。只有输香堂三字匾额拭抹一新,写的鲁公笔法,落款的名字便是守溪王鏊书。唐寅所题的西贝佛堂平头诗早已刮去。所有屏条字画重行张挂,而且张灯结彩。厅堂上所有的器具都已焕然一新,堂中一席排设着三十二只水晶盆子,都是高高的装着水果和细点。居中设着太师椅,铺着红缎椅靠,款待这位其尊无比的华鸿山华老太师。门前先派着迎候的人,非但对于华老待若神明,便是华老带来的家丁,也有唐兴唐寿做招待员,另在一处备着八色茶盆,竭诚款待。
  无多时刻,华平、华吉跟随着华老的大轿,已从城隍庙前径向桃花坞唐府而来。坐在轿中的华老,怀抱着一腔怒意。准备见了唐寅,大大的把他训斥一顿,好在卖身文契随带在身。
他若不服,见了这纸文契,也只有俯首受骂,做声不得。比及将近唐府,却听得道旁的人三三五五的议论,说今天唐解元府中接待贵宾,从昨夜到今日,忙个不停。大门洞开,僮仆们从门口直达大厅两旁站立足有五十多人,华老听了,已觉奇怪,为什么有如许的排场。谁知苏州人说话无非“杀半价”,说有五十多人,实则不过二十多人罢了。那时华老的十成怒气已消去了一成,以为唐寅既然这般的款待老夫,那么老夫对付他,也须少留余地。轿儿进了解元府第,乐工们奏动音乐,侍立的家丁们个个垂手低头,必恭必敬,专迎贵宾的沈达卿已恭候在轿厅上面,待到华老出轿,早已抢步上前一拱到地,口称晚生沈达卿恭迎老太师。华老和沈达卿也曾会过数面,知道他是嘉郡名士,在江浙文坛中,也是一位□轮老手,连忙答礼不迭。口称老夫来到这里,探听一个失踪人消息,何劳足下出迎。逃……”说到逃字,华老的意思是要说逃奴何在,转念一想,不要太过分罢,唐子畏虽然可恶,毕竟有些亲戚关系,不好直呼他逃奴。想到这里,便把逃字转到唐字。好在逃字和唐字,只大过一声之转罢了。
当下捋着胡须问道:“唐子畏何在?”沈达卿笑道:“敝友唐子畏冒犯虎威,端的罪在不赦。
今天本待出迎,但是出迎以后,便亵渎了老太师的尊严。”华老道:“这倒奇怪,怎么一经出迎,便会亵渎了老夫?”沈达卿道:“敝友出迎以后,便是自居主人,却把宾礼款待老太师,这不是亵渎了老太师的尊严么?因此央求晚生代为出接。待到少顷坐席以后,便请老太师朝南坐着,敝友用着很隆重的典礼,向老太师伏地请罪。”华老听得隆重典礼四个字,知道少顷唐寅出见,一定参酌着面缚衔璧的成规,负荆请罪的先例,顶着家法板膝行上前。他或者已承认了,想到这里,又把十成怒气消去了一成。那时沈达卿陪着华老,先在旁边花厅上少坐。华平、华吉两书僮,自有唐兴唐寿领着款待,送茶送点,格外殷勤。却教平吉二人心中不安,但愿自己的主人不要和这里的主人为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