索  祝希哲妄思三笑姻缘
  唐解元待入香闺,却见双扉紧闭。推了一下,里面已落了闩。只得轻轻的唤了一声娘子,里面秋香低应道:“大爷得罪了,请到大姊那边去罢。”唐寅道:“娘子又来了,这是卑人奉了大娘娘之命来伴娘子的。”秋香道:“有屈了,请你到能静楼上休息去罢。”唐寅暗暗好笑,什么得罪了,有屈了,全是那天本人在鸳鸯厅上挑选芳姿,向那落第者慰劳的话。今夜秋香套着本人论调,有意为难,这不是替那落第者出一口不平之气么?于是在门外央告道:“好娘子,贤娘子,不要作难,你不开门,卑人便顾不得‘男儿膝下有黄金’,要在门外长跪了。”秋香道:“且慢,有一个上联在此,请大爷对就了,门便开放。”唐寅道:“娘子,你学着苏小妹三难新郎么?你出了‘闭门推出窗前月’的上联,我没有东坡一般的内兄助我一臂,对就这‘投石冲开水底天’七字妙联,这便如何?”秋香道:“我非苏小妹,怎敢三难新郎?我出的对联无非纪念良宵,说几句吉利语。大爷是聪明人,一定可以直对如流。上联是说的本地风光,叫做:
  锦帐低垂,不短不长双络索。”
  唐寅在门外说道:“娘子容想。”他以为这上联确是本地风光,而且络索双垂,不长不短,是祝颂我们齐眉到老的意思。对仗不难,难在本地风光,又要说些吉祥句子。秋香在门内催促道;“大爷号称江南第一才子,似这般浅近对仗,难道还要搜肠索肚么?快快对来,恕我不能久候了。”说也希奇,文思泉涌的唐伯虎,今夜竟被窘于秋姑娘。这不是江郎才尽,却是心无二用。他上楼的时候,他的心弦竟随着楼梯声而颤动,六个月来的相思债,全仗着今夜同梦,一笔勾销。古来相传的佳话,叫做真个销魂。其实呢,人生最为销魂的时候不在真个,也不在假个,却在待要真个而又不曾真个的当儿。他跨上一步楼梯,他距离真个销魂便接近了一步,待到楼梯已上,他和秋香只隔着绣闼双扉,他的方寸中正汹涌着热恋之潮,却把文潮都压下了。银汉隔红墙,正是待要真个而又不曾真个的时候。这时候的销魂真够他捱受,那有情绪玩这对句儿呢?只得在门外央告道:“娘子,放了卑人进房,卑人便可对就。”秋香笑道:“好一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,也有受窘的时候,这下联便是敲门砖,下联不成,门儿不放,大爷再不对来,我不久候了,请你明天交卷罢。”唐寅听得明天交卷,陡的一惊,热恋之潮,受了这打击,渐渐下退,曾经压迫的文潮便渐渐提高起来。笑说道:“有了有了,娘子听者。
  绣衾同拥,难分难解九连环。
  娘子这下联对得何如?既系本地风光,而且又确切你这位如花如玉的九娘娘,快快开门和你实行这下联罢。”但听得一啐一呀的声音同时并作,啐是秋香口头的啐,呀是呀的一声门儿开放了。唐解元再也玲珑不过,进了房门,便把门儿掩上,又落了闩,绝不容第三者闯入香闺。谁是第三者,便是区区的一枝笔了。列位看官,编书的告了一个罪,他们紧闭房门以后的事究属如何,这一枝被摈在门外的笔竟无法替他们去描写了。明知才子佳人破题儿第一宵也该有一番描写,只恨门外汉不能插身而入。匆匆数语,便可表过。不比编那弹词唱本的一枝笔,写到这里也会钻入锦衾里面,做那运动场的评判员,什么秋姐含羞宽小衣,什么露出那如霜如雪的嫩冰肌,什么却被大爷搂入红绫被,什么此刻大爷欲兴迷,以下还有许多专写下层工作的话,恕我不转载了。似这般的恶礼简直是侮蔑才子,污辱佳人,金圣叹所说的,“见了唐突才子佳人的恶礼,真个要效法王蓝田拔剑驱苍蝇,着屐踏鸡子。胸头此怒,未可卒解。”编书的不把弹词唱本的话尽量转载,便是恐怕引动读者诸君的胸头大怒。
  一宵无话,已到来朝,房门开放,逮时候可不早了。
  唐寅盥洗完毕,用过点膳正待要“水晶帘下看梳头”,外面传来消息,说有一个摇船人,要向大爷取画扇,说是大爷面许他的。唐寅笑了一笑,知道是米田共来了。便道:“娘子暂时失陪了,他虽是—个村汉,卑人却少不了他。来时节仗着他,去时节也仗着他,他来索扇,我却要尽先发落这分笔债。秋香点头道:“‘君子不忘其旧’,正该如此。”唐寅便在能静楼上取两页扇面,随意画了几笔花卉,又另封着纹银十两,算是谢意,遣人授给米田共。米田共得了,感谢不绝。回去以后,不久便和他的情人阿福成为夫妇,表过不提。唐寅绘扇以后,依旧要去陪伴秋香,楼下又传来消息,说道:“祝大爷来了。”唐寅道:“请他在书房里坐,我便来也。”他口中这么说,他的身子却是依依不舍的坐在妆台旁边。秋香道:“你别冷待了好友,若没有他,你依旧做你的伴读,我依旧做我的丫环。”唐寅道:“让他坐一回也不妨,我怕见他,他挟有勋劳而来,我没有法儿填他的欲壑。”秋香道:“不过多送些谢意与他罢了,值得和他较量。”
  唐寅道:“金钱上面我是很慷慨的,他要多少,我已应允他了。”秋香道:“金钱以外他还要些什么,敢是要你的画件么?”唐寅道:“我也应允他了。他要我替祝大嫂绘一幅照像。我和他说明,只须择定了日子,便可替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