境界?观止矣!作者抡元时年仅弱冠,愧余七踏槐黄,未得一第。读此文,不禁感慨系之。假令得见此人,余虽为之执鞭,所欣慕焉。娄东王本立谨识。
  唐寅点头道:“原来这里延聘的是一位太仓先生。但是‘王本立’三个字似乎不甚著名,看他‘七踏槐黄,未得一第’两句,分明是个久困秋试的不第秀才。他对于这篇文章可谓五体投地,甚至愿为执鞭都说了。唉,那里知道我竟在他的手下做书僮?他不曾真个替我执鞭我却要准备着供他使唤。他那里来这福分?这都是秋香玉成他的……”
  不提唐寅独在书房中喃喃自语,且说华老陪着亲家杜翰林在天香堂上开怀畅饮。两个儿子叨陪末座,觉得百般的不自在。他们都是天吃星转世,假令华老不在座,早已吃得杯盘狼藉,不成了模样。华老预先吩咐不许他们多开口,也不许他们多吃东西。遇着他们插嘴讲话时,华老把眼睛一努,他们便不敢说了。遇着他们举起筷儿没好样的抢吃东西,华老把脸儿一沉,他们的筷儿便即吓回去了。亏得杜翰林常把所上的佳肴夹给他们受用,华老又吩咐他们谢赏。所以席上的说话,除却主宾畅谈以外,只听得大踱说:“谢……岳……”二刁说:“低谢低谢姻伯。”他们谢一声便是有一味佳肴到嘴。华平、华庆两僮儿分站左右,专司上菜筛酒,华老道:“亲翁,恰才所谈的唐、祝趣事很可解颐;枝山有‘洞里赤练蛇’的诨名,料想附近居民都要侧目而视,避他的毒焰了。”杜翰林道:“这倒不然,附近一带的乡评并不把祝希哲说得其毒无比,只为他这‘赤练蛇’有三毒,也有三不毒。对于贪官污吏他便毒了;对于循良有司他却不毒。对于土豪劣绅他便毒了;对于正直绅士他却不毒。对于刁奴悍仆他便毒了;对于鳏寡孤独他却不毒。就是方才所说的杜升上当的事,枝山固然恶作剧,杜升也太放肆了,如何沿路访问起‘祝阿胡子’来?咎由自取,这一方青石他驮得不冤枉。他现在也知道枝山的厉害了,休说不敢沿路议论‘祝阿胡子。’便是在屋子里谈到枝山,他总说一声‘祝大爷。’从前的无礼行为改好了许多,这便是枝山把他惩戒的功效。”华老道:“枝山的书件狂草居多,楷书便名贵了。”杜翰林道:“收藏唐、祝两家的书画的,惟有李典史家中最多,而且多是精品。”华老道:“李典史是谁?”杜翰林道:“李典史名唤一桂,在苏州做典史,虽是微末小吏,却喜和唐、祝二人往来。知道唐寅好色,便陪着他到花街柳巷中往来;知道枝山好赌,天天邀着枝山去赌博。枝山输了,他不向枝山要钱,任他拖欠。
他若输了,按照筹码一一付清,并不短少分文。他用了这两种手段,所以唐、祝两家的精品。
他收藏得最多。”华老道:“亲翁看见李典史有什么精品?”杜翰林道:“李典史收藏的画件足有一大箱。今年夏间,他奉着太守差委到吴淞江去监督挑浚工程,他带着家眷去赴差。
临走时却把一大箱书画等件寄藏兄弟家中,他又交付兄弟钥匙一枚,假使到了六月里他还不曾工竣回省,便托兄弟开了箱子,把所有一百二十件书画代为晒晾三天。兄弟受了他的重托,便把画箱抬入二小女房中,教他代为照料,今年伏月中,李典史还没有工竣返省,兄弟曾把各件晒晾一次。顺便逐一展玩,真个琳瑯满目,美不胜收。”大踱忽的插嘴道:“岳什……令令郎满目?难难道里面藏的都是你的儿子?”华老怒目看大踱,喝道:“吩咐你不许胡言乱语,你岳父说的‘琳瑯’是美玉的别名,你误会到‘令郎’二字,不通之至!”又问杜翰林道:“亲翁的眼福不浅,请道其详。”杜翰林道:“其中有倪云林的《春林远岫》图,倪云林的《隔江山色》小帧,这都是古画中的神品。至于枝山的楷书,他却搜罗着不少,有小楷《黄庭经》,计共千三百余言。妙能于楷书之中,别具一种豪放奔逸之气,宛如杨贵妃著了霓裳羽衣,在翡翠盘中跳舞。”二刁听了又忍俊不禁,唤一声:“姻伯,杨贵比(妃)生得怎样的标机(致?)华老怒喝道:“谁要你打扯!这不是真的杨贵妃,不过把美人比他的笔墨罢了。”杜翰林道:“单是《黄庭经》已很可贵,他又有枝山的小楷《北西厢》及《琵琶记》书法极精。至于其他行草等件益发不可胜举了。”华老道:“唐子畏的佳作他收得有多少种?”杜翰林道:“种类虽不多,但是很有价值。有一幅唐子畏《越城吟月图》系纸本,水墨画,用烘锁法。自题一绝句,兄弟还记得,诗云:
  柳沈雾气蒙蒙湿,月荡湖光晃晃明。翠幕楼船红拂妓,越城桥下夜三更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好诗,还有其他呢?”杜翰林道:“其他如《云山烟树图》、《水墨松坡图》都是六如居士得意之笔,尽被李典史所有,令人又羡又妒。”华老道:“可不是呢!老夫官居相国,比着典史末秩,相隔云泥,谁料区区典史藏有六如佳品;堂堂相国竟徵求不到唐寅的画件。一托吴县知县到桃花坞去相恳,二托小媳写信前去干求,都是无效。唐寅的架子端的太大了!昨天我们隆昌当铺曾有乡民来当唐寅画扇一柄,当银二十两,又给他十两作为绝卖。老夫所收的唐画这是第一件。虽然画笔很佳,不过零碎小品,算不得希奇。总须求得唐寅的屏条几条,中堂几幅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