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折回去了。”扛夫道:“祝大爷再会再会 。”隔了一会子,扛夫道:“祝大爷你说回去,怎么又来了”?枝山道:“忘记问你们一句话,方才你们去抬画箱时月洞门里可曾瞧见什么人,”扛夫道:“里面的人很多咧,有太太,有奶奶,有小姐,有丫环 。”枝山道:“我不是问他们,我问月洞门里面可有什么男子?”扛夫道:“男子么?有的有的 。”这句活又惹起了文徵明的注意。他想:“敢是扛夫也有透视眼,瞧得出藏在箱中的我……”枝山道:“你所见的男子是谁?”扛夫道:“一个是赵大,一个是李二,”枝山道:“臭赋这是你们两个啊!”扛夫道:“月洞门里面是二小姐的闺房,雄苍蝇也飞不进一人除却我们两个扛夫进去一回,还有什么男子呢?”枝山道:“这便奇了!”扛夫道:“祝大爷骑什么?马呢驴呢?”枝山道:“臭贼,子细打嘴!见了我祝大爷这般油嘴滑舌 。”徵明肚里明自:“老祝所问的男子明明指着小生 。他为着我进了月洞门不见出来,所以在扛夫口中探问下落 。可惜我和他近在咫尺,宛比远隔关山……”隔了一会子,扛夫道:“祝大爷,你怎么去了又回?”枝山道:“我又忘记问你们一句话,箱子里装着的端的是什么东西?”扛夫道:“一箱子都是书画,”枝山道:“不是新鲜活死人么?”扛夫道:“休得取笑” 。枝山道:“我只不信,或者是个新鲜活死人 。你们开给我看才知虚实 。”徵明好生着急道:“老祝,你是熟读《史记》《范睢》传的 。果然疑到这一层了。
但是拆穿西洋镜,我的颜面何在?……”扛夫道:“祝大爷,弗要搂,人家的东西私开不得 。 ”
  枝山大笑道:“我也知私开不得,不过有些疑心罢了 。”便即套着渔夫的论调道:“箱中人,箱中人,岂非衡山乎?”扛夫们都是粗人,只道技山有了醉意,笑道:“祝大爷醉了,怎么书腐滕腾,念起文章来?”徵明知道:“老祝没有醉,比甚么人都醒,他意料定箱中藏着的是我 。借着《吴越春秋》上的故事,故意咬文嚼字,瞒过了扛夫 。却给我一个消息 。枝山枝山,你的料事如神,真个是孔明再世,伯温重生!……”枝山道:“你们说我醉便算我辞了,再会再会!”隔了片晌,两个扛夫商议道:“他是洞里赤练蛇,少停再来,没有好事做出 。我们快快上肩罢 。”说毕又扛着画箱一路“杭育抗育”的向前行走 。约莫走了一两条巷,停着脚步蓬蓬的叩门,知道李典史家中已到了 。叩门多时才听得有一个女郎出来应门,莺声呖呖中间带些悲惨声调,不问而知使是李典史的小姐了 。扛夫道:“怎么小姐出来开门?老妈子呢?”小姐道:“老妈子出外送饭没有回来,你们且把画箱扛进我房间里去 。”扛夫答应着,又是“杭育杭育”的向里面扛去 。约莫走了两三进房屋才把画箱放下,抽去了杠棒,两个人用手抬着,抬进一个房间,大概便是小姐的香闺 。徵明肚里寻思:“不知是灾是福 。”待要叫喊,又想:“我且忍耐一下子,待到扛夫去后,小姐回房开取这只画箱时再行呼唤不迟 。”
  他在箱中静默了多时,才听得莲步声音,走到画箱边便停了。听得小姐喃喃自语道:“画箱画箱,我怎忍把你开动?爹爹常说的,我有了一颗掌珠,一箱书画我愿足矣!谁料今日因画得祸,横遭诬陷 。”说时拍着箱盖道:“箱子里的东西,你真是个不祥之物啊!”徵明听着又好气又好笑,只是不敢出声,又听得小姐啜泣了一会子,自言自语道:“爹,你要这许多书画做甚?你既知道‘匹夫无罪,怀壁其罪’,便不该酒后失言,说什么唐伯虎的画惟有你藏的最多,而且都是精品 。传入巡按御史的耳中,自然要向你乞求唐画,你既知势力不敌,便该送他一轴,便没有这祸殃 。你又坚执不允,拚着身子受苦 。爹爹,这有什么值得呢?”
  说时又拍着箱盖说道:“画箱里的东西,爹爹的祸殃都害在你身上 。要不是为了救我爹爹出险,我早把你付诸一炬了。”徵明暗暗吃惊道:“‘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’,这是使不得的 。”
  又听得小姐说道:“我李寿姑这般命苦,拢总只有父女二人,老天尚不相怜 ,降下这场祸殃 。我恰才去探监时恳求爹爹权时割爱,拣一幅唐画孝敬了上司,便可安然无恙,释放回家 。可是爹爹坚执不允,说什么身可死唐画不可赠人 。我说爹爹,唐画虽好,总是身外之物,究竟生命为重,唐画为轻 。爹爹说不是这般讲 ,‘自古皆有死’,不过或迟或早罢了 。这几幅唐画我费着许多心思才得到手,情愿拚受灾殃一幅都不肯赠人 。要是破了例,这位上司要我这一幅,那位上司又要我那一幅,我的祸殃依旧不能解免 。我说爹爹你太顾虑了,自古道:”头痛医头 ,脚痛医脚‘ 。先把目前的灾殃解救了,待到将来再作计较 。
我再三相劝,爹爹只是摇头不许,最后他很坚决的说道:“寿姑,你要是真个把我的家藏唐画轻易送人,你便是个不孝之女,……唉!爹爹,你太固执了,这只画箱虽已从杜翰林家中取回,但是可要开箱取画献给巡按御史,教我委决不下 。”徵明在箱中着急道:“你再不开箱我要闷死了”!正待出声呼唤,又听得外面叩门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