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母亲叫他拜见了两位尊长,他姑母不免絮絮叨叨,说了好些老话。逢之听得不耐烦,避到书房里去了。当日逢之的母亲,不免破费几文,留他们吃点心,至晚方散。逢之等得客去了,方到他母亲房里闲谈。他母亲把他姑母的话述给他听,又道:“我儿婚姻大事,我也要拣个门当户对。你姑母虽然这般说,依我的意思,还要访访看哩。”逢之道:“母亲所见极是。孩儿想,外国人的法子总要自由结婚,因为这夫妻是天天要在一块儿的,总要性情合式,才德一般,方才可以婚娶。不瞒母亲说,那守旧的女子,朝梳头,夜裹足,单做男人的玩意儿,我可不要娶这种女人。这两年我们南京倒也很开化的了,外面的女学堂也不少,孩儿想在学堂里挑选个称心的,将来好侍奉母亲,帮着成家立业。不要说姑母做媒,孩儿不愿娶,就有天仙般的相貌,但是没得一些学问,也觉徒然。”他母亲听他说话有些古怪,便道:“我儿,这番说话倒奇了。人家娶媳妇,总不过指望他能干,模样儿长得好,你另有一番见识。话虽如此,但是那学堂里的女孩子,放大了脚,天天在街上乱跑,心是野的,那能帮你成家立业,侍奉得我来?我倒不明白这个理。”逢之道:“不然,学堂里的女学生,他虽然天天在外,然而规矩是有的。他既然读书,晓得了道理,自己可以自立,那个敢欺负他?再者,世故熟悉,做得成事来,讲得来平权,再没有悍妒等类的性情。孩儿所以情愿娶这种女人,并不争在相貌上面。至于脚小,更没有好处,袅袅停停的一步路也走不来。譬如世界不好,有点变乱的事,说句不吉利的话,连逃难都逃不来的。”他母亲本来也是个小脚,听他这般菲薄,不免有些动气。
  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四十回
  河畔寻芳盈盈一水 塘边遇美脉脉两情
  却说逢之的母亲听他诽谤中国的女子,很有些动气,便说道:“我是不要那样放荡的媳妇!婚姻大事,人家都由父母作主,你父亲不在了,就该听我的话才是,怎么自己做起主来?真正岂有此理!”逢之见他母亲动怒,只得婉告道:“母亲天天在家里,没有晓得外面的时事,如今外国人在那里要中国的地方,想出各种的法子来欺负中国,怕的是百姓不服,一时不敢动手,不好不从种族上自强起来。他们说的好,我们中国虽然有四万万人,倒有二万万不中用,就是指那裹脚的女人说了。母亲可听见说,现在各处开了天足会,有几位外国人承头,入会的人各处都有。孩儿想起来,人家尚且替我们那般发急,我们自己倒明知故犯,也觉对不起人家了,所以孩儿立志,要娶个天足的媳妇,万望母亲这桩事依了儿子罢。”他母亲听他这般软求,气也平了,只得叹道:“咳!我已是这们大年纪的人了,你们终身的事,我也管不得许多,随你搅去便了。”次日,他姑母叫人把他侄女的八字开好送来,逢之的母亲央一位合婚的先生占了一占,批的是女八字极好,也没有挑花星、扫帚星诸般恶煞,而且还有二十年的帮夫好运;男八字是更不用说,一身衣食有余。功名虽是异途,却有四品黄堂之分;但是两下合起来,冲犯了白虎星,父母不利,有点儿刑克。逢之母亲听了那先生一番话,原也不想占合的,当下付他二百铜钱,那先生去了,随叫吴妈把批单送与他姑母去看,又交代一番话说:“你见姑太太,只说我们太太极愿意结这头亲事的,为的是亲上加亲,如今算命先生说有什么冲犯,大少爷不肯,也是他一点孝心,太太只得依他,请姑太太费心,诸多拜上谢谢。”吴妈依言去述了一番,他姑母也只得罢了。逢之打听着这头亲事不成功,倒放宽了一条心。
  饭后无事,去找他的朋友蒋子由谈心。走进门时,只听得里面喧笑的声音,大约聚了熟人不少,三脚两步,跨进书房门,只见余大魁、许被年、陆天民、牛谋宗、翟心如都在一处,还有一位西装的朋友,不曾会过面的。众人见他进来,都起身招呼他,却不见子由。逢之同旁人招呼过了,因合那西装朋友拉了拉手,问及尊姓大名,大魁代答道:“这位是徐彼山兄,新近从日本回来的。他是东京成城学校里的卒业生。”又对那徐筱山道:“这位是钮逢之兄,他是山东大学堂里卒业生,懂得德文,办过外国兵官的交涉,也回来得不久,二位所以还没见面。”两人彼此各道了许多仰慕话。逢之又问他些日本风景,谈得热刺刺的。一会儿子由自内出来,大家嚷道。“子由兄,怎么进去了这半天,莫非嫂夫人嫌我们在这里吵闹责罚你罢?”
  子由似笑非笑的答道:“说那里话?未免太把内人轻看了。内人虽没文明的程度,然而也受过开化女学校三年的教育,素间诸君大名,佩服的很。只愁诸君不肯光降,岂有多嫌之理?”
  逢之趁势道:“正是,我还没有拜见老嫂,望代致意。那开化女学校里面,现今有多少学生,内容怎样,老同胞必然深知其详,还望指示一二。”子由道:“那里面一共是四十位女学生,两位教习,一是田道台的太太,一是王布衣的夫人,课程倒很文明。用的课本,都从上海办来的,仪器也有好些,什么算学、生理、博物,都是有的。至于缝工各科,更不必说得了。”
  逢之叹道:“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