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到永顺通知。这日柳知府正在衙中无事,忽见门上拿进一封信来,拆开看时,便是听差写来的,就说的是撤任的一桩事,新委的是傅祝登傅大人,不日就来履新各等语。当时合衙上下众人听了,不免都有点惊慌。毕竟柳知府是个读书人,稍有养气工夫,得了这信,心上虽不免懊恼,面子上却丝毫不露,常说:“像我这样做官,百姓面上总算对得住的了。然而还不落他们一个好,弄到后来,仍旧替我闹出乱子,使我不安其位,可见这些百姓也有些不知好歹。将来换一个利害点的官,等他们吃点苦,到那时候,才分别出个上下呢。”说罢便自嗟叹不己。不多两日,藩司行文下来。柳知府便料理交卸事宜。又过两天,傅祝登行抵府城,注销红谕,定了吉日接印,一切点卯、盘库、阅城、阅狱,照例的官样文章,不必细述。向来新任见了旧任,照例有番请教。此番傅祝府见了前任柳知府,却一直是淡淡的。柳知府等到把印支出,当天即将眷口迁出衙门,寄顿在书院之内,自己一人独自先行回省。
  动身的那一天,绅士们来送的寥寥无几,就是万民伞亦没有人送。柳知府并不在意,悄悄自回长沙。不在话下。
  且说博知府一到永顺,心上便想前任做官,忠厚不过,处处想见好于百姓,始终百姓没有说他一个好字,而且白白把官送掉。我今番须先生他一个威,做他一个榜样,帮着上头做一两桩事情,也显得我不是庸碌无能之辈。主意打定,接印下来,便吩咐升坐大堂。一班前来贺喜的官员,得了这信息,只得在官厅等候,不敢退去,齐说府大人今天初上任,不知为了何事要坐大堂。等了一刻,里头又传出话来,要提聚众闹事,殴打洋人的黄举人等一干人听审。众人听了,方晓得是为的此事。
  少顷,传点升堂,众官照例堂参毕,傅知府便叫先带黄举人。
  黄举人早已是黑索郎当,发长一寸,走上堂来,居中跪下,口中自称:“举人替大公祖叩头!”傅知府坐在上头,一副油光铄显的面孔,听了他自称“举人”,便把惊堂木一拍,骂道:“你自己犯的罪还不知道么?你可晓得我本府,须比不得你们前任柳大人,好说话。本府奉了抚台的札子,此番就是办你们来的。这件事情,你的为首,是赖不掉的了。此外还有几个同党,快快的照实供出,免得受苦。”黄举人道:“青天大公祖!举人实在冤枉!举人坐在家里,凭空把举人捉了来,当做滋事的首犯。举人既未滋事,那里来的同党?”傅知府道:“不打不招!他的举人,好在离着革掉已经不远了。我比不得你们前任柳大人,碰着这种反叛,还想保全他的功名。不招就打!”
  两旁衙役吆喝一声,黄举人只是在地下喊冤。傅知府又一迭连声的喊打,当下便走过几个衙役,拿黄举人揿倒在地,一五一十的又打了几百板子。傅知府道:“你招我拿人,你不招我也要拿人!”遂出了一张票,差了四名干役,所有黄举人家族并他的朋友,凡有形迹可疑的,一齐拿来治罪。一面又把先前府衙门提到的二十多个人,不论有无功名,每人五百小板,打了一个满堂红,一齐钉镣收禁。傅知府说这般人聚众滋事,挟制官长,将来都要照反叛办的。一面又叫刑名师爷打禀帖,申详上司,说这些人如此这般,须得重重的惩办,有功名的,一齐斥革,其余同党滋事的人,一律捕拿治罪。禀帖上,又说柳知府许多坏话。说他如何疲软,等到闹出事来,还替他们遮掩,无非避重就轻,为自己开脱处分地步。禀帖出去,首是回禀公事,便中提起先前打碎外国人饭碗的店小二父子,连着地保,还有捆押外国人上来的一帮人,现在通统押在县里,求大人示下,怎样发落?傅知府道:“你为什么不早说?这些人得罪了外国人,都是要重办的!”立刻又亲自坐堂,从县里提到一干人。店小二父子,各打八百板,押缴赔碗银三百两,限半月缴案,违干血比。地保保护不力,责一千板斥革。一般乡下人,每人或六百板,或八百板,押候上宪批示。发落已完,又叫刑名师爷将情具禀各宪,又添了许多枝叶,无非说他慎重外交之意。另外又多写两套禀帖,一套禀湖广督宪,一套禀武昌洋务局宪,以便卖弄他办事勤能,好叫上头晓得他的名字。不在话下。
  且说博知府当堂签派的四名干役,奉了本府大人之命,领了牌票,出外拿人。这四人一名钱文,一名赵武,一名周经,一名吴纬。四人当下出得府衙门,先到下处,私相计议。各人的伙计,听说头役奉了重大差使,晓得这里头定有生发,一齐前来会齐商量,钱文先开口说道:“我们这个差使,还是拿人的是?还是不拿人的是?”周经道:“你瞧本府大人,今天头一天接印,就发这们一个虎威。现在差了我们,倘若拿人不到,一定要讨没趣,不要把十几年的老脸通统丢掉!”赵武听了,鼻子里扑嗤的一笑,说道:“据我看来,真正闹事的人,拿到的也就不少了,省的再去累拖好人。依我说,还是趁这个挡里,弄他两个,乐得做好人,还有钱财到手,岂不一举两得?”吴纬道:“依我说,不是如此,人也要拿,钱财也要。倘若一个人不拿,本府大人前如何交代?一个钱不要,我们出力当差,为的是那项?现在依我的愚见,碰着有钱的,就放松些,碰着没有钱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