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认识。鄂尔泰愈益疑惑,随问“足下何人?来此何事?”

那人道:“咱们里头去谈。

”鄂尔泰只得陪那人到花厅坐定。那人就悄向鄂尔泰道:“兄弟奉有密旨,交付与公。不然,再不敢劳动台驾出接的。”

说着,就在身边取出密旨,双手奉与鄂尔泰。鄂尔泰接来一瞧,见黄封朱字,铃有宸翰之宝,不觉大惊失色道:“哎哟,我有何罪呢?”

那人也惊道:“又是什么?”

鄂尔泰道:“听到疆臣有罪,圣上总特派专使,密青旨赐死。现在先生衔命远来,兄弟怎么不要寒心。”

那人道:“怕不见得祸事呢。圣上发这密旨时,并没有恼怒的神气。”

鄂尔泰听说,拆开封套,只见上写着:“翰林院庶吉士倪修,字学未精,着交鄂尔泰发往涌金门卖字三年,再来供职。钦此。”

鄂尔泰瞧罢密谕,顿时悟会过来,遂问那人道:“贵姓可是倪?”

那人回道:“是。”

鄂尔泰又问大名,那人回问:“贱名是个修字。”

鄂尔泰道:“贵衙门定是翰林院了。”

倪修道:“吾公如何知道?”

鄂尔泰笑道:“有旨请先生涌金门卖字三年呢。”

说着,就把密旨给他瞧看。倪修大惊失色。

原来,这倪修字敬齐,浙江人氏。未第时光曾在杭州涌金门卖字,清世宗微行到杭,见他所写的字,银钩铁书,很有笔力,十分欣赏,遂叫他写对联一幅。倪修当时并不识是世宗,信笔挥来,着成七言联语道:秋英彭泽先生赋,春水沧浪孺子歌。

世宗见他秋字的禾旁写在右边,火字倒写在左边,随道:“这个‘秋’字,怕错了么?”

倪修道:“古体是这么样的。

”因条举名帖,广引的征,异常渊博。世宗道:“你老人家既然这么博学,为甚不去干功名,却在这里卖字?”

倪修见问,叹了一口气道:“论到时尚之学,自问也可去充数挂名,只是一贫如洗,万里神京,如何去得?”

世宗道:“有志观光,何必舍近求远!本省也很好呢。”

倪修笑道:“去年秋围,已经侥幸。”

世宗道:“原来是一位孝廉公,失敬了。”

随取出四五笏马蹄金道:“我这一趟生意,总算赚了几个钱,就助给先生,充一个盘费就总够了。”

倪修喜出望外,谢了又谢。世宗笑道:“现在也不必谢,高发之后,能够不忘记我就好了。”

倪修道:“那是晚生断不敢忘的。”

随问姓名,世宗道:“日后总会知道,眼前且不必问。”

倪修无奈,只得拜别上京。这年恰有会试,春闱文字,十分得意,高高的中了进士。他那书法原很可以的,殿试取了二甲,赐进士出身,授职翰林院庶吉士。卖字书生,顷刻间变成玉堂贵客,这都是康熙末年的话。

世宗登位之后,忙乱着朝章国政,倒也不记得他了。这一年大考翰詹,偏是连考好,高高的取了第三名,照例转升,开单请旨。世宗见倪修名字,想起前年那桩故事,指名儿召见。倪修见了驾,世宗笑道:“你的本领果然不坏,竟被你爬到翰林了。

从今后涌金门地方再不必去卖字了。”

倪修叩头道:“微臣该死!彼时有眼不识,放肆异常。”

世宗道:“这又何妨,朕与你也可算得贫贱之交了。你那年那个‘秋’字,讲得很有道理,联今儿也有个字,写给你瞧。”

说着随取笔写了一个字。倪修接到手中,见御笔写的是一个“咊”字,觉生平所读诸书,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字,碰头道:“圣学高深,微臣识浅,此字委实不认得。”

世宗笑道:“此字如何不识?就是和气的‘和’字。”

倪修道:“‘和’字如此写法,臣实未见。”

世宗道:“我也无非学着你,你把‘秋’字的禾旁调了右边,我也把‘和’字的禾旁,调了右边,一般的搬了一搬家。怎么你自己写的‘秋’字就认识,我写的‘咊’字就不认识呢?”

倪修碰头道:“皇上天语,使微臣茅塞顿开。只是微臣书读得少,‘和’字写作‘咊’字,委实没有见过,怕是讹体么。”

世宗听言大笑,此日就给了他一道密旨,派他到浙江抚台衙门投递。

当下鄂尔泰把密旨给倪修瞧了,倪修掠得目定口呆。鄂尔泰道:“本来当今的行事,都是天外飞来的,寻常人万万料不到猜不透。然而先生在京里,总有了什么不是,才受这风流小刑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