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留住了,伯爷手下的各位将爷,也被府里清客让在西花厅喝酒了。所有带来的马夫轿班,都教帐房赏发了银钱,让在厨房里吃饭了。现在老爷就要陪吴伯爷进园子里来了,请太太传话姑娘们伺候着罢。

太太也该回避回避了。”

太君道:“也是,我才吩咐过呢,正要回房去了。”

随向圆圆道:“圆圆,你就领她们桂花厅去罢!

”说着,扶了小丫头子,向上房而去。

这里陈圆圆同众歌姬,便似点水蜻蜒穿花蛱蝶,一阵风的吹到桂花厅。见楠木桌子上,玉杯象箸,都已陈设妥贴。楠木椅上,披着狐皮坐褥,火炉里烧着兽炭,暖烘烘阖室生春,“北地严寒二月尚未解冻故也”。暗忖:怪道都说妃子家富贵,请这么大客,酒筵都是咄嗟立办,要是差一点子的人家,如何能够。思想未已,家人报称伯爷进来。擡头瞧时,只见田畹陪着一位剑眉星眼虎步龙行的英雄进来,看去年纪不过三十五六,却生得英姿飒爽,豪气淩云,比着举步伛偻的田皇亲,真是悬天隔地,大不相同。圆圆一双莹莹的眼波,只注射在三桂身上,连田皇亲如何按席,家人们如何上菜,如何斟酒,都没的瞧见。直待田畹吩咐奏乐,同伴们扯她衣袖,方才觉着,于是跟着众歌姬,调丝弄竹,奏起乐来。

三桂此时,也无心于酒,两道电一般的眼光儿,射住了众歌姬,不住地晶评衡量。只见这一个是艳影淩波,那一个是纤腰抱月,这个是梨颊娇姿,不愧春风第一,那个是柳眉巧样,何殊新月初三。看来看去,个个都是好的。忽见靠后一个谈妆的,脂粉不施,衣裳雅素,那副逸秀的丰神,令人见了,真可扑去俗尘三斛。在群姬里头,宛如朗月明星,高悬天表,显得两旁列宿,都没有光彩了。只见那人抱着个琵琶,侧着身在那里弹,慧心独连,妙腕轻舒。忽如蕉雨鸣朱,忽如松风入室。

听得三桂出了神,执见玉杯儿,呆呆的忘记了喝酒。田畹道:“长白,酒冷了,换一杯儿罢。”

连说三遍,三桂才如梦初醒,瞿然道:“不用换得。老皇亲,我问你,这位绝色女子,可就是陈圆圆姑娘?”

田畹道:“是的。上月进献给圣上,圣上没有收纳,暂时留在老夫家中。”

三桂道:“国色无双,汹足倾城倾国。老皇亲拥着这样的祸水,难道倒不惧怕么?”

说毕,狂笑不已。

家人送进邸报,田畹接来一看,顿时面色如土。三桂问是何事,田畹道:“都是警报,代州总兵周遇吉、真定总督徐标,两道告急本章,都说贼势非常利害。咳,长白,倘或一日寇临城下,我这巨万家资,如何?如何?”

三桂遽道:“老皇亲,如果能把陈圆圆姑娘赠给我,我吴三桂保护尊府,当比保护国家,还来得要紧,还来得尽力。老皇亲,你意思怎样?我吴某边关上,现有雄兵十万,猛将千员,你有了我这么一支兵保护,就有十个李闯,也可高枕无忧了。老皇亲,你心中到底怎样?

”田畹此时心慌意急,随口道:“那总可以商量,总可以商量。

”三桂急忙起身,向田畹深深一恭道:“这么,拜赐厚恩,我就要告辞了。”

慌得田畹还礼不叠。三桂随向手下人道:“擡我的暖轿进来,就请陈姑娘上轿。”

从来说天子三宣,将军一令。一声吩咐,暖轿早已擡进。三桂笑向圆圆道:“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。拜辞老皇亲,咱们走罢。”

正是:小姑无郎,偏怀赠芍;使君有妇,更欲征兰。喜英雄之人彀,求我婚姻;惧福慧之难全,为郎憔悴。

当下陈圆圆辞别了田畹,竟情情愿愿坐进了暖轿,三桂亲自押着,只向田畹说得“再会”两个字,簇拥着一阵风似的去了。

这一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,把个田皇亲惊得目瞪口呆,半晌说不出活。且住,这陈圆圆在田府中,恩养了好多时,怎么一言之下,竟就情情愿愿,跟着三桂去了?原来圆圆原是苏州妓院里出身,在院子里时,三桂也曾慕名来访。一笑钟情,三生订约。因为边疆多事,没有遂得嫁娶的志愿。后来鸨母贪了田皇亲重币,就把她卖入田府中。正是:红豆吟成,春迸相思之泪;军门盼断,秋回临去之波。圆圆在田府里头,没一刻不思念三桂呢!趁皇亲遑急当儿,就设了个脱身妙计,把身子脱卸了出来。可怜老皇亲蒙在鼓儿里,一点影儿也没有知道。

却说三桂劫娶圆圆到家,就令拜见了大老爷吴襄,并太夫人、夫人等。吴襄询知其事,惊道:“你胆子这么大,这件事,皇上闻知,还当了得!”

三桂意思,原要带圆圆去边关的,现在见父亲这么说了,随道:“这么着罢,把她留在家里,我先到边上去,就有风波,也没甚把柄。等过几时再来接她,如何?

”吴襄道:“这还像句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