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故智,嗟嗟,自古英雄豪杰,以德服其心。利不得而动之,害不得而怵之。清朝之予地方,将以利饵乎?儿之请地方,将以利动乎?在清朝罗人才以恐封疆,当不吝土地。在儿安兵将以绥民生,将必藉土地,今以剃发为词,岂有未称臣而轻剃发者乎?岂有彼不以实许,而此以实应者乎!岂有事体本明而可糊涂者乎!大丈夫做事,磊磊落落,毫无暖昧。若能信儿言,则于吾父为孝;不信儿言,则于吾君为忠。前诏使到省,儿嘱渡弟约期相见,盛设供帐于安平之报恩寺。乃二使不敢信宿,哨马四出,布帐山坡,举动疑忌。敕书委之草莽,且奉敕堂堂正正而来,安用生疑?彼既生疑,儿女能无疑乎?叶阿身为大臣奉敕入闽,不惟传宣德意,赤且奠安兆民。百姓如此困苦,将士如此蕃多,目赌情形,不相商摧,徒以剃发二字,相逼挟,儿一剃发,即令数十万兵皆剃发乎?一旦突然尽落其形,能保其不激变乎?二使不为始终之图,代国家虚心相商,而徒躁气相加,能令人无危惧乎?况儿名闻四海,苟且做事,亦贻笑于天下。吾父已入彀中,得全至今幸也。万一不幸,惟有缟素复仇,以结忠孝之局耳!他何言哉?不肖儿成功百拜。

芝龙顿足道:“他这个样子,明是要逼取我老命了。”

随向郑渡道:“你到了那里,为甚不劝劝他?”

欲知郑渡如何回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九回  郑延平再复父书 张苍水一拒清将
话说郑渡听了芝龙的话,回道:“我怎么不劝,劝他不醒,我还哭了一场呢。临走时,他也给我一封信,你老人家一瞧,就明白了。”

随即摸出信来,芝龙瞧时:四弟惠鉴:兄弟分别数载,聚首几日,忽然被挟而去,天邪命邪!弟之多方规谏,继以痛哭,可谓无所不至矣。而兄之忠贞自待,不特利害不足动吾心,即斧钺亦不能移吾志。何则?决之已早,而筹之巳熟矣。夫凤凰翔翔千仞之上,悠悠于宇宙之间,任其纵横所之者,超然脱乎世俗之外也。兄用兵老矣,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?惟吾弟善事父母,勿以兄为念。胞兄成功手启。

芝龙叹道:“早知他有这么能耐,我也不犯着在这里仰人家鼻息了。”

郑渡道:“刘制台给他言,应许他不解兵柄。不入朝他还不肯答应呢。两钦差到了那里,他面子上说是接旨,暗地里设伏据险,把水陆各军排了数十里的营帐,吓得两钦差逃命还不及,哪里还敢捧旨读诏。”

父子正说着话,门上飞报圣旨下。芝龙慌忙顶戴出接。那钦使走上中堂,南面而立,宣读道:“奉上谕,同安侯郑芝龙袅雄桀黠,阳称归命,阴怀叵测,朕实寒心。郑芝龙着革去同安侯世职,安置高墙。钦此。”

钦使读过圣旨,笑向芝龙道:“本使奉上差遣,老勋藩须不能见怪。就请收拾收拾,伺候藩驾到了高墙,本使才好复命。”

芝龙这时,真是哑吧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只得收拾行李,带领家眷跟随钦使,到高墙去了。

从此一步路也不能多走,一句话也不能多说,行动举止,都有人监视着。

芝龙虽在高墙受苦,他的儿子郑成功,在海里头,挟着楼橹,凭着风涛,击楫扬帆,东冲西荡,却活泼得生龙活虎一般。

取漳州,取仙游,取揭阳,取普宁,筑梧州城;又派兵到广东救李定国;借兵与张名振,取舟山;改中左所为思明州,分所部为七十二镇,设立储贤馆,储才馆,察言司,宾客司,印局,军器局。各项官职,仇亲兼适,赏罚无私,凡有便宜封拜,总穿着朝服,向永历帝座位,抗手焚疏,稽首九拜,因此海上各将,没一个不服他的明察,感他的忠义。正是:黍油麦秀,箕子亡国之悲;铁马金戈,放翁中原之梦。仗子房报韩之剑,焚世杰存赵之香。田横自居岛中,伍员不奔父命。志存恢复,事更难于崖山;节守孤臣,行不让乎孤竹。清朝虽然兵精粮足,竟然奈何他不得。因为北人不谙水性,一到船里头,就要头昏目眩。成功搴旗督将,踏浪如飞。因此清朝遣兵派将,出过三五回海,差不多没一回不是全军覆没的。世祖没奈何,只得再派人去招安郑芝龙,又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,派家人谢表,跟随钦使到那里,满望他心回意转。哪里知道,谢表回来,依旧是一封空信。芝龙不敢隐瞒,奏闻世祖。世祖瞧那复信,只见上写着:嗟嗟,曾不思往衣贝勒之时,好言不听,自投虎口,毋怪其有今日也。吾父祸福存亡,儿料之熟矣。前言已尽,但谢表日夜跪哭,谓无可回复,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。盖自古治天下,惟德可以服人,三代无论矣。汉光武海阔大度,推诚窦融;唐太宗于尉迟敬德,朝为仇敌,一见而待以腹心;宋太祖时,越王俶全家来朝,二月遗还,群臣乞留章疏,封固赐之,皆有豁达规模,故英雄乐为之用。若专用诈力,纵可服人。而人本必心服,况诈力之必不能行乎。自入闽以来,丧人马,费钱粮,百姓涂炭,赤地千里,已验于往时。兹世子倾国来已三载,殊无希谋异能,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没;再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