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奔时,原要与众宗室皇亲同行的,因杨国忠谏阻而止。今日众人尽遭屠戮,皆国忠害之也,此贼真死有余辜矣。正是:
  一言遗大害,万剐不蔽辜。
  当日众尸虽免剖心之惨,然几禄山平日所怨恶之人,都被杀戮,还道:“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,今日若在此,定当杀之!”又凡杨国忠、高力士所亲信的人,也都杀戮。朝官从驾而出者,其家眷在京,亦都被杀。只有秦国模、秦国桢的家眷,俱先期远避,未遭其害。内侍边令诚投降,以六宫锁钥奉献禄山,遣人遍搜各宫。搜到梅妃江采苹的宫畔,获一腐败女人之尸,便错认梅妃已死,更不追求。天幸梅妃不曾被贼人搜去,上皇归后,因得团圆偕老。可笑杨妃子怆惶被难之时,犹怀嫉妒,谏阻天子,不使梅妃同行。那知马嵬变起,自己的性命倒先断送了。后人有诗云:
  自家姊妹要同行,天子嫔妃反教弃。马嵬聚族而歼旃,笑杀当
  初空妒忌。
  禄山下令,凡在京官员,有不即来投顺者,悉皆处死。于是京兆尹崔光远、故相陈希烈,与刑部尚书张均、太常卿张(土自)等,俱降于贼。那张均、张(土自),乃燕国公张说之子也。张(土自)又尚帝女宁亲公主,身为国戚,世受国恩,名臣后裔,不意败坏家声,一至于此!
  父爵燕国公,子事伪燕帝。辱没燕世家,可称难兄弟。
  禄山以陈希烈、张(土自)为相,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,其余朝士朝授以伪官,其势甚炽。然贼将俱粗猛贪暴,全无远略。既克长安,志得意满,纵酒婪财,无复西出之意。禄山亦心恋范阳与东京,不喜居西京。正是:
  贪残恋土贼人态,妄窃燕皇圣武名。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
  词曰:
  谈忠说义人都会,临难却通融。梨园子弟,偏能殉节,莫贱伶
  工。 伶工殉节,孤臣悲感,哭向苍穹。吟诗写恨,一言一泪,直
  达宸聪。
  调寄“青衫湿”
  自古忠臣义士,都是天生就这副忠肝义胆,原不论贵贱的。尽有身为尊官,世享厚禄,平日间说到忠义二字,却也侃侃凿凿,及至临大节,当危难,便把这两个字撇过一边了,只要全躯保家,避祸求福,于是甘心从逆,反颜事仇。自己明知今日所为,必致骂名万载,遗臭万年,也顾不得。偏有那位非高品,人非清流,主上平日不过以徘优言之,即使他当患难之际,贪生怕死,背主降贼,人也只说此辈何知忠义,不足深责。不道他到感恩知报,当伤心惨目之际,独能激起忠肝义胆,不避刀锯斧钺,骂贼而死。遂使当时身被拘国的孤臣,闻其事而含哀,兴感形之笔墨,咏成诗词。不但为死者传名于后世,且为己身免祸于他年。可见忠义之事,不论贵贱,正唯践者,而能尽忠义,愈足以感动人心。却说安禄山虽然僭号称尊,占夺了许多地方,东西两京都被他窃据。却原只是乱贼行径,并无深谋大略。一心只恋着范阳故土,喜居东京,不乐居西京。既入长安,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,即以兵卫送赴范阳,其府库中的金银币帛,与宫闱中的珍奇玩好之物,都辇去范阳藏贮。又下令要梨园子弟,与教坊诸乐工,都如向日一般的承应,敢有隐避不出者,即行斩首。其苑厩中所有驯像舞马等物,不许失散,都要照旧整顿,以备玩赏。
  看官听说,原来当初天宝年间,上皇注意声色。每有大宴集,先设太常雅乐,有坐部,有立部。那坐部诸乐工,俱于堂上坐而奏技;立部诸乐工,则于堂下立而奏技。雅乐奏罢,继以鼓吹番乐,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,次第毕呈。或时命宫女,各穿新奇丽艳之衣,出至当筵清歌妙舞。其任载乐器往来者,有山车陆船制度,俱极其工巧。更可异者,每至宴酣之际,命御苑掌像的像奴,引驯像入场。以鼻擎杯,跪于御前上寿,都是平日教习在那里的,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,每当奏乐之时,命掌厩的圉人,牵马到庭前。那些马一闻乐声,便都昂首顿足,回翔旋转的舞将起来,却自然合着那乐声的节奏。宋儒徐节孝先生曾有舞马诗云:
  开元天子太平时,夜舞朝歌意转迷。绣榻尽容骐骥足,锦衣浑
  盖渥洼泥。 才敲画鼓预先奋,不假金鞭势自齐。明日梨园翻
  旧曲,范阳戈甲满关西。
  当年此等宴集,禄山都得陪侍。那时从旁谛观,心怀艳羡,早已荫下不良之念。今日反叛得志,便欲照样取乐。可知那声色犬马,奇技淫物,适足以起大盗觊觎之心。正是:
  天子当年志大骄,旁观目眩已播摇。漫夸百兽能率舞,此日奢
  华即盗招。
  那时禄山所属诸番部落的头目,闻禄山得了西京,都来朝贺。禄山欲以神奇之事,夸哄他们。乃召集众番赐宴于便殿,对众人宜言道:“我今受天命为天子,不但人心归附,就是那无知的物类,莫不感格效顺。即如上林苑中所言的像,见我饮宴,便来擎杯跪献;那个厩中的马,闻我奏乐,也都欣喜舞蹈,岂非神奇之事!”众番人听说,俱俯伏呼万岁。那禄山便传令,先着像奴牵出像来看。不一时,像奴将那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