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两个字上想到“父母俱存”、“不愧不作”、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”的“君子有三乐”来,不由得一个人儿坐在车里欣然色喜,自言自语道:“且住!记得那年我们萧史、桐卿两位恭人因我说了句‘吃酒是天下第一乐’,就招了他两个许多俏皮话儿,叫我写个‘四乐堂’的匾挂上,这话其实尖酸可恶!我一向虽说幸而成名,上慰二老,只是不曾得过个学差试差,却说不得‘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’。到了今日之下,纵说我这座国子监衙门管着天下十七省龙蛇混杂的监生,算不到‘英才’的数儿里罢,难道我收了这个状元门生合一榜的新进士,还算不得‘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’,占全了‘君子有三乐’不成?少停回家便把这话作乐他两个一番,问问他两个如今可好让我吃杯酒,挂那个‘四乐堂’的匾?倒也是一段佳话。”
  一路盘算,早到家门,进门见过父母,安老爷第一句便道:“好了!居然为天下师了!”公子此时也十分得意,侍谈了一刻,便过东院来。
  一进院门,早见他姊妹两个从屋里迎出来,说:“恭喜收了状元门生回来了!”公子道:“便是,我正有句话要请教。”
  他姐妹也道:“且慢,我两个先有件事要奉求。”公子道:“我忙了这几日,才得到家,你两个又有甚么差遣?”他两个道:“且到屋里再说。”
  公子进得屋子,只见把他常用的一个大砚海、一个大笔筒都搬出来,研得墨浓,洗得笔净,放在当地一张桌儿上,桌儿上又铺着一幅绢笺,两边用镇纸压着,当中却又放着一大杯酒。公子一时不解,问道:“这是甚么仪注?”他姊妹两个笑吟吟的一齐说道:“奉求大笔见赐‘四乐堂’三个大字。”公子断没想到从城里头憋了这么个好灯虎儿来,一进门就叫人家给揭了!不禁乐得仰天大笑,说:“你两个怎的这等可恶?”
  因又点头道:“这正叫作‘惟识性者可以同居’。”张姑娘道:“真个的,换了衣裳,为甚么不趁着墨写起来呢?”公子道:“这却使不得。且无论‘天道忌满,人事忌全’,不可如此放纵;便是一时高兴写了挂上,倘然被老人家看见,问我何谓‘四乐’,你叫我怎么回答?快收拾起来罢。”他姊妹二人也就一笑而罢。不想只他家这阵闺房游戏,又便宜了燕北闲人,归结了他“四乐堂”那笔前文。这话且按下不表。
  却说安老爷见儿子厕名清华,置身通显,书香是接下去了,门庭是撑起来了,家中无可顾虑,自己又极清闲,算了算邓九公的九旬大庆将近,因前年曾经许过他临期亲去奉祝,此时不肯失这个信,便打算借此作个远游,访访一路的名胜,到他那里并要多盘桓几日,疏散疏散。商量定了,先在本旗告了个山东就医的假,约在三月上旬起身。太太便带同两个媳妇忙着收拾行装,又给老爷打点出些给邓九公作寿的礼,无非如意、缎匹、皮张、玩器、活计等件,预备请老爷看过了好装箱子。
  老爷一看,便说:“‘君子周急不继富’,这些东西九公要他何用?我送他的寿礼只用两色,早已办得停停当当了。一色是他向我要的寿酒,我已经叫人到天津酒行里找了一百二十坛上好的陈绍兴酒,便算祝他的花甲重周,已经从运河水路运了去了。那一色是我送他的寿文,便是我许他的那篇生传。只这两色薄礼,他足可一醉消愁,千秋不死,何须再备寿礼!”太太一听这话,知道是又左下去了,不好搬驳,只得说:“老爷见得自然是,但是也得配上点儿不要紧的东西,才成这么个俗礼儿呀。”便不合老爷再去琐碎,自己就作主意配定了。又敷余带上了几百银于,防着老爷路上要使。随叫进家人们来装箱子,捆行囊。一切停当,老爷又托了张亲家老爷、程师爷在家照料,并请上小程相公途中相伴。家人们只带了梁材、叶通、华忠、刘住儿、小小子麻花儿几个人,并两个打杂儿的厨子剃头的去;又吩咐带上那个乌云盖雪的驴儿作了代步。此外应用的车辆牲口自有公子带同家人们分拨,老爷一盖没管。到了起身这日,止不过嘱咐了公子几句话,便逍遥自在带了一行人上路。
  这一上路,老爷是身有余闲,家无多虑,空拉着辆极舒服的咕咚咚太平车儿不坐,只骑着那头驴儿,遇处名胜也要下来瞻仰,见个古迹也要站住考订,一日走不了半站,但有个住处,便“随遇而安”。只这等磨去,离家三四天,才磨到良乡。华忠有些急了,晚间趁空儿回老爷说:“回老爷,这走长道儿可得趁天气呀,要不,请示老爷,明日赶一个整站罢。”
  老爷也以为无可无不可,次日便起了个早,约莫辰牌时分,早来到涿州关外打早尖。
  却说这座涿州城正是各省出京进京必由的大路,有名叫作:“日边冲要无双地,天下烦难第一州。”安老爷到得关厢,坐在车里一看,只见那条街上,不但南来北往的车驮络绎不绝,便是本地那些居民,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梭一班拥挤不动。正在看着,一行车马早进了一座客店。众家人服侍老爷下了车,进店房坐下。大家便忙着铺马褥子,解碗包,拿铜旋子,预备老爷擦脸喝茶。
  那个跑堂儿的见这光景是个官派,便不敢进屋子,只提了壶开水在门外候着。老爷这荡出来,是闲情逸致,正要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