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沿途的景物,因叫跑堂儿的说:“你只管进来。”便问他道:“你这里今日怎的这等热闹?”跑堂儿的见问,答说:“州城里鼓楼西有座天齐庙,今儿十五,是开庙的日子,差不多儿都要去烧炷香,都是行好的老爷。”老爷听得烧香拜佛这些事,便丢开不往下谈。又问他说:“此地可还有甚么名胜?”安老爷说话只管是这等字斟句酌,再不想一个跑堂儿的,他可晓得甚么叫作“名胜”?只见他听了这话忙接口道:“我的老爷,好话咧!大吓人不的!一个天齐爷,也有没灵圣儿的?回来你老打了尖,就打那庙头里过,白瞧瞧那烧香的人有多少!
  那庙里头中间儿是大高的五间天齐殿,接着寝宫,两边儿是财神殿、娘娘殿,后层儿是文昌阁,周围七十二司。到了那个地方儿,吃喝穿戴,甚么都买不短。庙后头摆着十锦杂耍儿,前日还到了个瞧希希罕儿的,为甚么今儿逛庙的人更多了呢!”
  老爷正觉他所答非所问,程相公那里就打听说:“甚么叫作‘希希哈儿’?”跑堂的道:“这可真说得起活老了的都没见过的一个希希罕儿,是碜大的一对凤凰!”老爷听了,不禁纳罕,忽然又低下头去,默默如有所思。早听程相公笑嘻嘻的说道:“老伯,不么我们今日就在此地歇下,也去望望凤凰罢?”
  华忠这橛老头子是好容易盼得老爷今日要走个整站,此时师爷忽然又要看凤凰,便说:“师爷信他们那些谣言,那儿那么件事呢!”
  不想程相公这话正合了安老爷的意思?你道为何?原来这位老先生自从方才听得跑堂儿的说了句此地有凤凰,便想道:“这种灵鸟自从轩辕氏在位凤巢阿阁之后,止于舜时来仪,文王时鸣于岐山,汉以后虽亦偶然有之,就大半是影响附会。到了我大清,从前庆云现、黄河清、瑞麦两歧、灵芝三秀,这些嘉祥算都见过,甚至麒麟也来过了,就只不曾见过凤凰。如今凤凰意见在直隶地方,这岂不是圣朝一桩非常盛事!况且孔夫子还不免有个‘凤鸟不至,吾已矣夫’之叹;如今我安某生在圣朝,躬逢盛事,岂可当面错过?”心里正要去看看,只是不好出口。正在踌躇,忽听程相公要去,华忠却又从旁拦他,便道:“程师爷也是终年闷在书房里,我又左右闲在此,今日竟依他住下,我也陪他走走。”程相公听了这话大乐,连那个麻花儿听见逛庙,也乐的跳跳钻钻。只有华忠口里不言心里暗想说:“我瞧今儿个这荡,八成儿要作冤!”当下上下一行人吃完了饭,老爷留梁材等两个在店里,自己便同了程相公带了华忠、刘住儿合小小子麻花儿,又带上了一个打杂儿的背着马褥子、背壶、碗包,还吩咐带了两吊零钱,慢慢的出了店门,步进州城,往天齐庙而来。
  于路无话。不一时早望见那座庙门。原来安老爷虽是生长京城,活了五十来岁,凡是京城的东岳庙、城隍庙、曹公观、白云观,以至隆福寺、护国寺这些地方,从没逛过。此刻才到这座庙门外,见那些买吃食的吃吃喝喝,沿街又横三竖四摆着许多笤帚、簸箕、掸子、毛扇儿等类的摊子担子。那逛庙的人是没男没女,出入不断乱挤。老爷见一个让一个,只觉自己挤不上去,华忠道:“奴才头里走着罢。”说着进了山门。那山门里便有些卖通草花儿的、香草儿的、瓷器家伙的、耍货儿的,以至卖酸梅汤的、豆汁儿的、酸辣凉粉儿的、羊肉热面的,处处摊子上都有些人在那里围着吃喝。
  程相公此时是两只眼睛不够使的,正在东睃西望,又听得那边吆喝:“吃酪罢!好干酪哇!”程相公便问:“甚么子叫个‘涝’?”安老爷道:“叫人端一碗你尝尝。”说着,便同他到钟楼跟前台阶儿上坐下。一时端来,他看了雪白的一碗东西,上面还点着个红点儿,便觉可爱,接过来就嚷道:“哦哟,冰生冷的!只怕要拿点开水来冲冲吃罢?”安老爷说:“不妨,吃下去并不冷。”他又拿那铜匙子舀了点儿放在嘴里,才放进去,就嚷说:“阿,原来是牛奶!”便龇牙裂嘴的吐在地下。安老爷道:“不能吃倒别勉强。”随把碗酪给麻花儿吃了。
  大家就一路来到天王殿。一进去,安老爷看见那神像脚下各各造着两个精怪,便觉得不然,说:“何必‘神道设教’到如此!”程相公道:“老伯怎的倒不晓得这个?这就是风、调、雨、顺四大天王。”老爷因问:“何以见得是风、调、雨、顺?”
  程相公道:“哪!那手拿一把钢锋宝剑的,正是个‘风’;那个抱着面琵琶,琵琶是要调和了弦才好弹的,可不是个‘调’?那拿雨伞的便是个‘雨’。”安老爷虽是满腹学问,向来一知半解无不虚心,听如此说,不等他说完,便连连点头说:“讲的有些道理。”因又问:“那个顺天王又作如何讲法呢?”
  程相公见问,翻着眼睛想了半日,说:“正是,他手里只拿了一条满长的大蛇,倒不晓得他怎的叫作顺天王。”刘住儿说:“那不是长虫,人家都说那是个花老虎。”老爷说:“乱道。”因捻着胡子望了会子说道:“哦,据我看来,这桩东西不但非花老虎,亦非蛇也,只怕就是‘雉入大水为蜃’的那个蜃,才暗合这个顺天王的‘顺’字。”程相公道:“老伯又来了,我们南边那个‘蜃’字读作上声,‘顺’字读作去声,怎合得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