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事业所在,及所处之时代与环境,始臻上乘。否则无病呻吟,有何价值?

今之新文学家称陶渊明为隐逸诗人或田园诗人,杜甫为社会诗人,白居易为革命诗人,王、盂、柳、韦为田园诗人,高、岑为边塞诗人,刘长卿、孟郊、贾岛、韩愈为苦吟诗人,李贺、温庭筠、李商隐为唯美诗人,此即由诗中得其生平之信事而拟称之也。

诗之次韵、叠韵、和韵,无异自作枷锁。集句则有类于窃夺他人之美衣而衣之,甚属无谓。不但为今之新文学家所诟病,即古人中如黄山谷、王阮亭、袁简斋诸名家,亦尝讥评之也。

赵云崧先生名翼,号瓯北,阳湖人。著《瓯北集》。诗多明白如话,绝类香山。生于清乾隆时,与袁枚、蒋士铨称为乾隆三大家。其论诗重性灵,录其《闲居读书作》一首,即可见其与袁枚主张相同也。诗云:“人面仅一尺,竟无一相肖。人心亦如面,意匠忧独造。同阅一卷书,各自领其奥。同作一题文,各有天在窍。乃知人巧处,亦天工所到。所以才智人,不肯自弃暴。力欲争人乘,性灵乃其要。”又《漫兴》有句云:“绝顶楼台人倦后,满堂袍笏戏阑诗。与君醒眼从旁看,漏尽钟鸣最可思。”昔有《题卢生祠》上联云:“睡到二三更时,任功名都成幻影。”先生诗其与联语同一感想乎?

律诗欲求活动自然,须于颈联或腹联中,挟入流水对法。今举余《奇友诗》两句为例:“遥思月下与花下,一别春初又夏初。”律句中有此一联,便觉无板滞气矣。此法古人五律中尤多用之。

《文库》中选有湖南湘潭女生龚晖《画梅》一首,其腹联云:“描写传神圈半作,文章得意点频加。”圈圈点点,画梅多用之,而亦标记诗文佳妙处之符号也。作者联想成吟,何其刻画巧妙乃尔!

旌德吕梅生女士,擅吟咏,今之谢道蕴也。恬庐碎墨尝评其诗:畅丽芊绵,自适其适。录其《久交行》云:“聪马南来气虹吐,道旁相见不相语。白眼看人借问谁?曾是当年断金侣。当年意气凌云霄,贞珉比志金铸交。千寻梅花岂云极,百丈崧岳难为高。直教生死义相许,披肝沥胆惟吾曹。何期日久情渐恶,一朝弃置如鸿毛。翻云覆雨嗟纷作,何须更为伤轻薄。古谊论今君自迂,世道人心岂犹昨。”世风日下,友道浇漓,慨乎言之。又《郊游》二绝颇近袁枚一派,诗云:“画裹人家山作屏,更看草色绿前汀。芳郊尽是生生意,莫遗蛮靴浪踏青。”“墓门红雨落纷纷,扪读烟藤断碣文。毕竟春风怜水逝,岁吹芳草绿孤坟。”

予幼从先君子读书,忆某岁夏夜,熟甚,解衣置案头曰:如此炎热,既不降雨,又不吹风,真闷煞人也。先君间语出产,责令将衣穿起,立即书示古人诗云:“纳凉莫怨凉风少,转眼秋风又苦凉。”又尝以“三不可妄”为训:一曰欲念不可妄,二日言谈不可妄,三日行为不可妄。此亦可见先君一生做人存心矣。

十余年前,南北分裂,兵戈扰攘。武人中拥兵自雄,横槊赋诗者,在北则有吴佩孚,在南则有唐继尧。吴诗多浅率,不足录评。唐氏著有《东大陆主人言志录》,诗之遒健雅链,固非吴氏所能望其项背也。录其《西江舟中》云:“十载浮名误赤松,无端平地起英雄。大江流月波翻白,老树凌霜叶更红。放眼以观尘世小,开襟一笑海天空。沧桑棋局知多少,又看旌旗在眼中。”《象州夜泊》云:“横槊江流望八荒,澄清依旧仔肩当。社城狐鼠应须伏,山泽龙蛇漫久藏。事业从来空色相,兵戎合是佛心肠。照人肝胆今犹昔,皎皎还同明月光。”

眼前景,意中事,口头语,见得到,写得出,便是好诗。此昔人作诗之要诀也。余尝以之课徒,一生请举例以明之,余乃以黄仲则之“不知身入浓阴间,但觉逢人须眉绿”两句,谓之曰:此眼前景也。次以严秀芳女士《元旦》诗“明明还是宵来事,赢得人人唤去年”,谓之曰:此意中事也。又以无名氏《题画乞儿》诗“我讨我的饭,与汝何相干?可恨势利狗,单咬破衣衫”,谓之曰:此口头语也。

曩年阅《欣斋杂谈》,见载有柳某《欧战感咏》云:“从知病弱皆强食,谁道和平不武装。寄语旁观休袖手,风云变幻正苍茫。”曾几何时,战云已密布于吾国东北及沪上矣。人服其识,余服其才。盖弱肉强食,非武装不足以保和平,及吾国贫弱,祸在眉睫等意思,何人不有?而作者独能就欧战抒感,语不着实而警策动人,是其才之过人处。

清人谭嗣同《题儿绕船》有句云:“缆倒曳儿儿屡仆。”此与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之“轻拢慢捻抹复挑”,苏东坡《书韩干马十四匹》中之“微流赴吻若有声”,同为描写出神之语。至柳子厚《渔翁》之“欺乃一声山水绿”一句,尤觉有声有色。细玩味之,自知古人造句之妙。

刘沛泽(安农),近今书家也。字体颇近何子贞,诗亦豪放。录其书感云:“飞来闽海三千里,又隔燕云几万重。看尽落花挥尽泪,天涯处处有哀鸿。”

“事多拂意莫如我,交尚知心有几人。”此余旧集中书怀之句。顷阅何献葵诗亦有“百岁开怀能几日,一生知己不多人”两语,何其暗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