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书共一舟。漫道瓜皮轻似叶,四围山影压船头。”雅人深致,自负不凡,而以淡逸出之,是宜学者。

《南社集》中,醴陵傅钝根《题山寺》云:“犬团红叶睡,鸟乱白云飞。”绝似辋川。又金山姚光《古意》云:“侬似团园月,愿郎如地球。月依地球行,昼夜无尽头。”新隽可味。

钱塘陈蝶仙,诗多绮艳,颇似玉溪,亦近今著名之诗家也。其《感怀》云:“杀身岂必竟成仁,世态浮云认未真。大半交游皆误我,万全计算不由人。最能体贴惟妻子,无可商量到鬼神。太息孟尝门下客,若非潦倒便清贫。”颇有随园之才,香山之风。

诗之作,不外“情感”二字。此说古今中外皆同。

诗歌占文学重要地位,不但宣达个人情感,而且代表时代思想。如《三百篇》,无非叙述当时国风、民俗、政教,此研究吾国占代社会学者,必根据于《毛诗》也。

吾国之劳工劳农,辛苦状况,至为可悯。宋梅尧臣《咏陶》云:“陶尽门前土,屋上无片瓦。十指不沾泥,鳞鳞居大厦。”然犹不如聂夷中《咏田家》云:“二月卖新丝,五月耀新谷。医得眼前疮,剜却心头肉。”言婉痛深。

诗能引起孝思者。晋王裒每读《毛诗》,至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”辄为流涕,门人为废《蓼莪》之篇。诗能感悟少义无恩者。魏文帝尝令其弟植七步中作诗,如不成,行大法。植应便声为诗,曰“责豆持作羹,漉豆以为汁。萁在釜底燃,豆在釜中泣: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”文帝乃不加之以罪。诗能保存古物者。某显宦大兴土木,将伐一古树为梁。有士人题诗于树云:“亦知此去栋梁材,无复苍阴覆绿苔。只恐月明秋夜冷,悮他千岁鹤归来。”显者见之,遂不伐树。诗能化气息争者。郑板桥官潍县时,其弟与人争墙,寄信与板桥,欲借势压人。板桥答以诗云:“千里家书为一墙,一墙相让又何妨。长城万里今犹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其弟得诗,乃不与人争论。时代变迁,思想言论亦因之而多变迁,操觚者当就时立言。作文如此,作诗亦如此,作诗话亦莫不如此。

洱源马东初先生,博学能诗。著有《抱霞轩诗稿》,颇多佳作。《洞庭夜泊》有句云:“倒影星翻渔火乱,掠波风送棹歌长。”清灵飘逸,颇极夜泊之妙。

吾乡四围皆山,每当春草怒发之时,牧童多燃薪野宿。远望之,则火光明朗如星,散落满山。且山高树多,月夜偶行山径,四望则黑影沉沉,惟觉月色随路线而光明耳。余友郑伯侨暮行锡铅道中,“牧童宿野燃星火,小贩赶场待月光”七言一联,及“月光随路白,野火连山红”五言一联,皆写实也,非亲历其境者不能领会其妙。

唐人多伤时感乱之作,如“信知生男恶,不如生女好。生女犹得嫁比邻,生男埋没随荒草”,又“凭君莫话封侯事,一将功成万骨枯”,又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深闺梦裹人”,又“任是深山更深处,也应无计避徵徭”,以及《石壕吏》、《折臂翁》诸诗,皆描写当时兵祸之重,官吏之恶,人民之苦。抚今思昔,能不怆然!

清之季世,国人盛倡革命。一般文人如梁任公辈,欲借诗歌鼓吹民云,尊崇尚武,好为雄壮之词。对于杜子美之《兵车行》及伤乱诸作,亟力痛诋。至谓吾国数千年来,民志卑弱,皆由是类诗歌阶之厉也。顾满清逊位,民国成立,兵篇全国,不可谓不尚武矣。然军阀专横,拥兵自卫。回首十年,烽烟满地,死亡枕藉,伤心惨目,又岂当时梁任公辈所料及哉!吾人丁此危难,读《兵车行》等诗,愈增悲感。并见古人非好为此,乃不期然而然者耳。

蒙化陈翼叔先生,其诗纯任自然,以性情为之。著有《甯瘦居》、《天叫集》、《是何庵》等稿。为袁子茎采入诗话者,有“壮士从来有热血,深秋不必送寒衣”。为师荔扉所称赏者,则有题关帝庙壁云:“汉家无寸土,关帝庙常存。试问何功行,毅戮为天尊。曹瞒亦杀戮,难禁冤鬼哭。”《对月饮》云:“饮乾酒数杯,腹裹有明月。”《小阳春》云:“背时桃与李,越分斗繁华。若到春来候,何颜又放花?”《卖罄》云:“我梦已惊醒,又醒他人梦”等诗。其实翼叔之佳句,不仅此也。如《立冬前一日感赋》云:“苦雨凄风日不休,明朝又过一年秋。黄花犹是旧颜色,多少英雄已白头。”抚景抒情,感概遥深。又《农夫哭》云:“践伤禾麦半成熟,征徭输足无余栗。长天老日乔充饭,夜静更深菜责粥。农夫农妇相对哭:可怜人倒不如畜,马食白米犬食肉。”一字一行,纯是劳农之泪。湖南周名建《蒲门竹枝词》云:“每逢一六赶街忙,短短围腰大布裳。时尚新装侬不改,野花遍插满头香。”是善写边地上俗者。

蜀中陈先濂先生,诗多新俊。辛亥奉委查烟,道经耿马,有《客感》七律一首云:“元夜流萤照壁明,炎威失序暗心惊。依人作计春无赖,听我还家梦有情。境遇偏为时所困,官穷拚与命相争。灯前遥忆小儿女,历数边荒说远程。”滇边瘴疠,逐客多拚死。官极边者,读之能无黯然?

袁慎夫先生为吾邑名孝廉,著作甚富。惜于乱世,甯死不屈贼,大节凛然。残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