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加之意焉。观其“纳纳乾坤大,行行郡国遥”,不用“纳纳”,则不足以见乾坤之大;不用“行行”,则不足以见道路之远。又“寂寂春将晚,欣欣物自私”,则一气转旋之妙,万物生成之喜,尽於斯矣。至若“汀烟轻冉冉,竹日净晖晖”,“湛湛长江去,冥冥细雨来”,“野迳荒荒白,春流泯泯清”,“地晴丝冉冉,江碧草纤纤”,“急急能鸣雁,轻轻不下鸥”,“檐影微微落,津流脉脉斜”,“相逢虽衮衮,告别莫匆匆”等句,俱不泛。若“济潭发发,春草鹿呦呦”,则全用《诗》语也。
  老杜诗:“两边山木合,终日子规啼。”以“终日”对“两边”。“不知云雨散,虚费短长吟。”以“短长”对“云雨”。“桑麻深雨露,燕雀半生成。”以“生成”对“雨露”。“风物悲游子,登临忆侍郎。”以“登临”对“风物”。句意然,不觉其为偏枯,然终非法也。柳下惠则可,吾则不可。
  诗在意远,固不以词语丰约为拘。然开元以後,五言未始不自古诗中流出,虽无穷之意,严有限之字,而视大篇长什,其实一也。如“旧里多青草,新知尽白头”,又“两行灯下泪,一纸岭南书”,则久别乍归之感,思远怀旧之悲,隐然无穷。他如咏闲,则曰“坐歇青松晚,行吟白日长”。状景物,则曰“云霞出海曙,梅柳渡江春”。似此之类,词贵多乎哉?刘後村有云:“言意深浅,存人胸怀,不系体格。若气象广大,虽唐律不害为黄钟大吕。否则手操云和,而惊飚骇电,犹隐隐弦拨间也。”
  周伯弓选唐人家法,以四实为第一格,四虚次之,虚实相半又次之。其说“四实”,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也。於华丽典重之间有雍容宽厚之态,此其妙也。昧者为之,则堆积窒塞,而寡於意味矣。是编一出,不为无补後学,有识高见卓不为时习熏染者,往往於此解悟。间有过於实而句未飞健者,得以起或者窒塞之讥。然刻鹄不成尚类鹜,岂不胜於空疏轻薄之为,使稍加探讨,何患不古人之我同也。
  “四虚”序云:不以虚为虚,而以实为虚,化景物为情思,从首至尾声,自然如行云流水,此其难也。否则偏於枯瘠,流於轻俗,而不足采矣。姑举其所选一二云:“岭猿同旦暮,江柳共风烟。”又:“猿声知後夜,花发见流年。”若猿,若柳,若花,若旦暮,若风烟,若夜,若年,皆景物也。化而虚之者一字耳,此所以次於四实也。
  “故人江海别,几度隔山川。乍见翻疑梦,相悲各问年。孤灯寒照雨,深竹暗浮烟。更有明朝恨,离杯惜共传。”“暮蝉不可听,落叶岂堪闻。共是悲秋客,那知此路分。荒城背流水,远雁入寒云。离杯惜共传。”“暮蝉不可听,落叶岂堪闻。共是悲秋客,那知此路分。荒城背流水,远雁入寒云。陶令门前菊,馀花可赠君。”前一首司空曙,後一首郎士元,皆前虚後实之格。今之言唐诗者多尚此。及观其作,则虚者枯,实者塞,截然不相通,徒驾宗唐之名而实背之也。其前实後虚者,即前格也,第反景物於上联,置情思於下联耳。如刘长卿“楚国苍山古,幽州白日寒。城池百战後,耆旧几家残”,则始可以言格。若刘商“晓晴江柳变,春梦塞鸿归。今日方知命,前年自觉非”,则下句几为上句压倒。
  李杜之後,五言当学刘长卿郎士元,下此则十才子。(卢纶、吉中孚、韩、钱起、司空曙、李端、苗发、崔峒、耿、夏侯审也。)
  七言律诗极不易,唐人以诗名家者,集中十仅一二,且未见其可传。盖语长气短者易流於卑,而事实意虚者又几乎塞。用物而不为物所赘,写情而不为情所牵,李杜之後,当学者许浑而已。周伯弓以唐诗自鸣,亦惟以许集谆谆诲人。今摭其警句可以为法者书於後,云:“风传鼓角霜侵戟,云卷笙歌月上楼。”“山殿日斜喧鸟雀,石潭波动戏鱼龙。”“潮寒水国秋砧早,月暗山城夜漏稀。”“日照蒹葭明楚塞,烟分杨柳见隋堤。”“潮生水郭蒹葭响,雨过山城橘柚疏。”“野蚕成茧桑柘尽,溪鸟引雏蒲稗深。”《凌台》云:“湘潭云尽暮山出,巴蜀雪消春水来。”《洛城》云:“水声东去市朝变,山势北来宫殿高。”《金陵》云:“石燕拂云晴亦雨,江豚吹浪夜还风。”《书所见》云:“五夜有情随暮雨,百年无节待秋霜。”《卫将军庙》云:“汉业未兴王霸在,秦军才散鱼连归。”皆妙。其起结尤非中唐人可及。
  赵嘏刘沧七言,间类许浑,但不得其全耳。
  古乐府当学王建,如《凉州行刺促词》、《古钗行精卫词》、《老妇叹镜》、《短歌行》、《渡辽水》等篇,反覆致意,有古作者之风,一失於俗则俚矣。
  或问放翁曰:“李贺乐府极今古之工,巨眼或未许之,何也?”翁云:“贺词如百家锦衲,五色炫耀,光夺眼目,使人不敢熟视,求其补于用,无有也。杜牧之谓稍加以理,奴仆命骚可也。岂亦惜其词胜!若《金铜仙人辞汉》一歌,亦杰作也。然以贺视温庭筠辈,则不侔矣。”



  ●卷三
  李太白《北上行》,即古之《苦寒行》也。《苦寒行》首句云“北上太行山岗,艰哉何巍巍”,因以名之也。太白词有云:“磴道盘且峻,丛凌穹苍。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