杰二者之妙,有庵之清切,而能浑括;有散原之奥衍,而能浏亮;有苏戡之伉爽,而能恳挚;忧乎上矣。灯下与诵洛大令论诗,发此妄论,仍落言诠,暇当质之一山太史也。
  
  日前间庵太傅仙逝,老成凋谢,为之黯然。老官庶子时,直言敢谏,一时无两,晚年声望益重,海内奉为大师。诗学深邃,尤多恳挚之作。予最喜读其哭宝竹坡、张幼樵两先生诗,其《哭竹坡诗》云:“大梦先醒弃我归,乍闻除夕泪频挥。隆寒并少青蝇吊,渴葬悬知大鸟飞。千里诀言遗稿在,一秋失悔报书稀。梨涡未算平生误,早羡阳狂是镜机。”《哭幼樵诗》云:“雨声盖海更连江,进作辛酸泪满腔。一酹至言从此绝,九幽孤愤孰能降。少须地下龙终合,孑立人间鸟不双。徙倚虚楼最肠断,年时期与倒春缸。”有深交乃能有此至情之作也,近年与公同席数次,且共撮一影,岁月不居,遂成陈迹矣。
  
  持约不甚能诗而酷嗜之,倘能致力数年,后当有可观。前年继范老之后,亦入城南诗社。予喜赠一律,项联云:“杜陵诗派传宗武,苏过文名继子瞻。”盖属望甚深也,其后诗社醵饮,及水西庄宴集,又李君琴湘之重九诗会,皆如期而至,皆有诗,皆送予删润。其院中梨花开时,亦援范老旧例,邀客吟赏,今年初春由故都购蜂糕见贻,媵以三诗,只记其两句云:“故都糕点饶真味,归奉高堂更馈师。”不幸短命,香火缘、文字缘,而今已矣。
  
  葩经载父母生鞠之恩只“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”八字,独绝千古,非后人所能及。盖父母之恩,德如天覆地载,不易形容。凡作思亲诗与哭亲诗之不易着笔,犹咏天与地之难着笔也。惟不以诗名之人,偶有数句,反能动人。如僧人智能养母最孝,有一绝云:“浊酒浑浆丐一杯,欢颜但博阿娘开。着娘微醉扶娘睡,不敢温经独坐陪。”又某《哭母诗》曰:“叫一声,哭一声,儿的声音娘惯听,如何娘不应。”以上两作,读之未有不凄然生感者。
  
  人有贤子最是乐事,以其能继述也。若年已老耄,无子无女,白头夫妇黯然相对,真有难以为情者。范孙慰仁安之诗曰:“生儿豚犬不如无。”虽至语,我不知当境之苦也。朱友鹤先生诗曰:“白傅无儿空下泪,中郎有女亦相亲。曾何著述传当代,任把诗书付别人。”又“买得泥孩儿一个,归来算我已添丁。”语极凄恻,吾友王仁安《贺刘幼樵提学娶儿媳》诗曰:“我家开阁事堪怜,燕子空巢世变迁。一样龙锺君独好,佳儿佳妇慰余年。”又喜弟生子诗曰:“阿弟侵寻已五旬,今朝方见后来人。老夫膝下凄然惯,亦喜添丁是近亲。”凄恻之语较朱君为甚。上年仁安生日,送诗联者或有“子孙绕膝”等词句,宜仁安读之愀然也。
  
  徐东海总统今年八十一岁,精神强固,似六十许人,初以翰林参新建陆军幕,其后总督东三省,勋业赫然。记其《小站夜出巡营诗》云:“夜深海气浸衣袂,满马疏风听咽笳。”又《赋赠日本鲛岛中将》诗:“牛酒酣歌夜未阑,平沙万里雪漫漫。会当大漠东风转,海上群山立马看。”又《赠大岛大将》诗:“酒酣起舞为君寿,万马无声月正中。”又“东风能识裁宫锦,万簇桃花逐队行。”如此等句,真有吞吐大荒俯视一切之概。诵洛大令评予诗,谓为长枪大戟,震动一切,以之评东海诸作,殊为允当,予乌足以当之。
  
  作诗用阔大字面较为雄浑,但须通首相称,乃为合作。近见友人诗两用“放眼中原”四字,皆属杰构。许琴伯秘书《临川感赋》云:“寒迫饥驱事可哀,青碧血满蒿莱。澄清寰宇知何日,放眼中原几霸才?”刘云孙大令《过水坡渡口》云:“满地黄花认水坡,北来我又渡黄河。年年争战民财尽,放眼中原老泪多。”两诗皆有喷薄之气,故佳。又云孙《过娘子关》云:“雄关高与万峰齐,回首并州落日低。浩瀚浑流来眼底,乱山排到井陉西。”亦有盛唐气派,以其无蹈空之字句也。
  
  今春陈老病故于北平。予见挽联、挽诗颇多,而以陈散原先生所撰挽诗为最。诗曰:“一掷耆贤与世违,猥成后死更何依?倾谈侍坐空留梦,启圣回天埃见几。终出精魂亲斗极,早彰风节动宫闱。平生余事仍难及,冠古诗篇欲表微。”意亦犹人,而链字链句,极为沈挚。俞恪士先生谓寻常人能为之诗,不作可也。散原翁之诗,可谓不寻常矣。
  
  潘彦辅先生谓:诗不可为人强作,必勃勃不可以已也,而后为之。欲作一诗,宜全力与俱,初定意格,终研词句,如良医诊脉,精神入微;如法吏断狱,反覆勘问,凡易悦而自足,皆文章之大病也云云。予述此论时,有友人诘之曰:作诗如此,不太苦乎?予曰:由苦方能得甘,若以为苦,最好是不作,不必人人皆作诗也。
  
  少子远游不归,思之几至成疾。去年十一月六日,自三义庄归途,为一诗曰:“木叶疏草不肥,长堤渔火影霏微。炊烟四起天垂暮,目极飞鸿何处飞?”车中低吟,为之泪落,以思有所奇也。又《有感》诗云:“空负表翁舐犊情,不堪邪说误平生。朝来更有伤心事,绕膝童孙觅父声。”华壁老评之以为不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