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能诗者不必以之骗人,不能亦无害,无须勉强袭诗人之名也。某公子以其诗数首来求教,不古不今,无律无情,因告以作诗之概要,劝其努力读书作文,不必作诗,徒耗日力也。严范老卧病半年,久废吟咏,日中偶欲为一诗,苦不成章,入夜则梦魂颠倒于其诗,动至彻夜不眠矣。前年九月下旬,强盗数人来寓劫夺,予见一小盗,貌不甚凶,欲稍诫之,盗以手枪相拟,予遂中止,仓猝中得一律,内有“未能理遣真滋愧,等是饥驱更可怜”两句,啸麓太史颇赏之,以为劣题乃得佳诗也。严老病魔,予经盗劫,犹复作诗,是即癖好之象徵,非以艺术自矜也明矣。都昌黄养和先生诗云:“能贫能病还多事,野Η斋糜更苦吟。”其癖好如此。
  
  魏武帝诗:“老骥伏坜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未已。”慷慨激昂,真有“幽燕老将,气韵沉雄”之概。苏文忠则曰:“人老簪花不自羞,花应羞上老人头。平康过尽无人问,十里珠帘半下钩。”伤老也,而以游戏出之,较有别趣。放翁诗云:“却笑平生臂鹰手,挑灯闲送佛前香。”遗山诗云:“一瓶一钵生涯了,惭愧南窗打睡僧。”两诗亦伤老之作,虽稍衰飒,而别饶情韵,子最喜诵之。
  
  张今颇将军《庚子中秋无月》诗云:“嫦娥未忍开明镜,千里沙场战骨多。”何其悲慨也。樊樊山方伯《中秋前夕雨》诗云:“嫦娥见惯浑闲事,转爱清秋雨滴阶。”何其潇洒也。同一题目而境地不同,故词气亦异,所以诗贵清切也。
  
  相传翁文恭(同)一日访祁文端({宀隽}藻),见壁上悬钱南园临《论坐位帖》,甚奇伟,祁指谓翁曰:“试观其横画之平,昔刘石庵自称其横画能平,此书家一大关键”云云。翁、祁皆前清大书家,此论颇有价值。予忆某笔记亦记有姚姬传先生论写字横画最忌空怯,与此相合。予见近世书家之字夥矣,以老友刘幼樵太史写横平实为不可及,太史以予为讥诮,其实则倾佩之言也。
  
  少陵诗“锦江春色来天地,玉垒浮云变古今。”林传甲仿之曰:“龙江秋色来天地,燕塞浮云变古今。”太落窠臼,无此作法。少陵诗“独使至尊忧社稷,诸君何以答升平”,林翰仿之曰:“独使书生忧水早,几间官府念饥寒。”说破索然。可知不善学古人,便有此等流弊。
  
  南皮张君一桐,有《逊庐诗思图》,甲子岁予为题四十字,一时名流题咏甚夥,予最喜郑太夷与王什公两君之作。郑曰:“抹月批风奋笔初,矜唐抑宋力争余。诗人《小雅》今何在,欲袖葩经问逊庐。”王曰:“梧竹萧疏著此庐,能逃物外即吾徒。南皮文采高天下(谓文达),失喜清门有凤雏。”两诗皆所谓高挹群言者,题图诗词以此为上乘。
  
  范伯华(阔),桂林人,与予居比邻。虽充律师,而性情淡退,闲以诗画自娱。句如“由来阴德能鸣耳,难信人情善察眉”,又“愁因善遣终能乐,生本无涯怕得名”,又“老去逃禅知福薄,偶然索处觉心清”,皆含道气,造句亦近放翁。
  
  赵嘏《经汾阳旧宅》诗:“门前不改旧山河,破虏曾经马伏波。他日独经歌舞地,古槐疏冷夕阳多。”张籍《法雄寺东楼》诗:“汾阳旧宅今为寺,犹有当时歌舞楼。四十年来车马散,古槐深巷暮蝉愁。”俞曲园谓读之黯然。予以为盛衰倚伏,寻常之理,无足异也。古诗“生存华屋处,零落归山邱”,唐人诗:“只今惟有西江月,曾照吴王宫里人”,又“宫女如花满春殿,只今惟有鹧鸪飞”,同此感喟也。
  
  钱梦龟女士云:“‘死’之一字,千古愁人之佳境也。何也?人在愁中,苦无可奈,一死则安。犹人在睡中,方遇恶梦,一醒便快。因之得联曰:‘病多转觉身为累,愁到方知死是佳。’”予以为“愁到”,“到”字未安,改“极”字较妥,且不但愁极欲死,即病极不愈,亦欲速死,此等境界非亲历者不知也。
  
  白香山状年老之时代曰:“远行将尽路,春梦欲觉时。”夫路将尽,梦将觉,可以止矣,而犹争名夺利,冥行不已,为己身谋利益,为儿孙作马牛,不亦大可哀哉?其论养老之法曰:“家事口不问,世名心不思。饥饱进退食,寒暄加减衣。”亦复亲切有味。惜乎能知之不能行者多也。又曰:“只有一身宜爱护,少教冰炭逼心神。”予于家庭亲友间,向持和平主义,故对人从不过苛,而冰炭之逼我心神仍复不免。如何,如何!
  
  周绍朴先生《寓居潜若斋中咏斋前老槐》句有云:“两槐森向人,坐阅世代长。婆娑送日月,海田今几桑。与树论年辈,当我大父行”云云。同社高彤皆孝廉《今年元夜咏怀用诵洛大令元旦试笔韵生字韵》云:“醉招明月来虚室,笑指群松是后生。”文人之笔可以吐纳风云,驱策草木,周目槐如大父行,高指松为后生,词意隽妙,足餍读者,彤翁年七十五,极康健也。
  
  予思之,诗之境界约分四种,曰圣、仙、鬼、杰,少陵,圣也;太白,仙也;长吉,鬼也;退之,杰也。古今诗人难以数计,要不出此四境。江西杨昀谷先生深于诗学,予与之周旋半生,获益不。其境实兼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