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绳穿鼻系柴扉,残喘无人问是非。春雨一犁鞭不动,夕阳空送牧儿归。”予喜其闲适。又述其《绿珠诗》:“红粉捐躯为主家,明珠一斛委泥沙。年年金谷园中燕,衔取香泥葬落花。”予喜其凄艳。
  
  蓝采和为世所传八仙之一,系唐末逸士,衣服蓝缕,佯狂街市,其后升仙而去。故临淮城中有升仙坊、升仙桥名迹,采和作《踏踏歌》以警世,其歌曰:“踏踏歌,蓝采和,人生能几何。红颜三春树,流光一掷梭。古人混混去不返,今人纷纷来更多。朝骑鸾凤到碧落,暮看桑田生碧波。长影明辉在空际,金银宫阙高嵯峨。蓝采和,踏踏歌,人生能几何。”明高季迪先生有《题采和诗》曰:“石崇步幛四十里,王恺珊瑚八百珠。宁可黄金堆下死,街头不散一青蚨。”《中都志》叙之綦详。
  
  李嘉佑“水田飞白鹭,夏木啭黄鹂。”王摩诘每句上加“漠漠”、“阴阴”两字,便成佳句,有意无意,殊不可知也。元遗山七律中最好用前人整句,大约胸中成诗甚多,信手写入,不设成心。若套袭古人成句,尤可不必,以绝不能佳也。李义山《子初郊墅诗》起句曰:“看山对酒君思我,听鼓离城我访君。”予以为此近滑调,非诗家上乘。乃吴梅村先生仿之云:“青衫憔悴卿怜我,红粉飘零我忆卿。”尤觉浅率,宜乎戈芥舟先生评之为“俗不可耐”也。
  
  歙县曹君静济以《看云觅句图》求刘润琴修撰题诗,酬之以双红豆,此物北方殊少见,修撰作一截句,拟捐付博物院。诗云:“一诗换得双红豆,坡老团尖比若何。毕竟饥来不堪食,相思空白惹人多。”诗有风趣。记十年前南方友人亦以双红豆见贻,爱而藏之,日久竟自失去,金杯羽化,觅之无从矣。
  
  悲哀出涕,人之常情,然喜极亦出涕,所谓感激涕零,亦人之常情也。予向喜陈散原《赠吴彦复七截》后两句云:“我友堂堂终付汝,喜心和泪说彭嫣。”“喜心和泪”四字,可谓奇而法矣。近读李义山《赠刘黄ナ》诗有“万里相逢欢复泣,凤巢西隔九重门。”乃知散原老人脱胎于此也。
  
  陆放翁《十月十四夜月》诗:“掬露以为浆,屑玉以为餐。泠泠漱齿颊,皓皓濯肺肝。”又《野饭诗》:“薏实炊明珠,苫笋馊白玉。轮区芋,芳辛采山蔌。山深少盐酪,淡薄味至足。”或设寓言,或叙实事,不必问其事之有无,理之真幻,而读之但觉清洁芳香,芬流齿颊矣。
  
  山东滋阳贾凫西先生名应龙,曾充交趾大使,前官郎中,时其子在家乡与邻家争墙基,驰书北京,求其致函地方官,意在必争也。乃先生覆书只二十八字曰:“千里寄书为一墙,让他三尺又何妨。秦皇枉作千年计,只见长城不见王。”其事遂息,至今传为佳话。予记其诗后二句是“长城万里今犹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未知孰是,然先生之让德固可传也。明亡后,先生耻事二姓,佯狂避世以终,尤非寻常人所能及也。
  
  杨叔峤先生《旅夜》诗:“灯悬疏雨夜,门掩候虫秋。”逼真唐音。《汴梁怀古》诗:“忍取黄袍孤寡手,竟忘红烛兄弟情。”工力悉敌。《红叶》诗:“客路征衣游子泪,御沟流水美人心。”又“人迹秋光山店树,马头寒色驿门枫。戍楼指点明霞外,旅栈荒凉夕烧中”皆可诵也。
  
  林暾谷先生《与石遗大兴里饮罢》诗:“高楼罢酒天初雨,短榻挑灯夜向阑。流落倾城同一叹,忖量终岁得多惧。”俗事能雅。《寄内》诗:“六月长安无一事,借人亭馆看西山。鹿车甚处堪同挽,留滞何因却未还。”起两句高迈。又《礼塔》诗:“老树刺天青自直,空潭留日绿还沉。”又《直夜》诗:“依违难述平生好,寂寞差欣咎眚宽。身锁千门心万里,清晖为照倚阑干。”诗格清迥,而无形中有凄苦之音。
  
  武进谢君玉岑名觐虞,不相识也,介唐君玉虬通讯数月以来,函札频通,推挹倍至,日前写扇寄我,系其《怀大千宣南》诗:“半年不见张夫子,闻卧昆明呼寓公。湖水湖风行处好,桃根桃叶逐歌逢。吓雏真累图南计,相马还怜代北空。只恨故人耽药石,几时韩孟合云龙。”书法颓唐散漫,与每次来札同,然字有逸致,诗亦超隽。犹记其《浣溪纱》词云:“十二雕阑十二帘,秋河初落夜恹恹,已凉还暖自家怜。柔叶螺痕空对影,锦书凤纸欲生烟,人生何处是当年。”“人生”句,读之使人有惘惘不尽之意。顷巢君章父函告玉岑有逝世之耗,闻之凄恻,几欲涕下,盖虽无一面之缘,而文字往来极为契合,招魂何处,觌面无从,不自觉其怆恨也。
  
  
  
  ●卷下
  
  予五十岁时,严范孙先生寿以诗曰:“昔我识君君未婚,而今绕膝罗儿孙。昔我识君君就傅,而今桃李盈君门。惊君孟晋日千里,羲和失色穷追奔。文采风流震坛坫,方驾玉局兼梅村。遍交贤豪与长者,客常满坐酒满尊。朝为曹邱夕季布,此曰知己彼感恩。说士肉甘且隽永,口颊拂拂春风温。超然应物物无滞,天生慧力由夙根。才学器识与年进,其间亦有福命存。况复神完气尤健,兴来直拟云梦吞。行年五十犹力壮